别说杀蛇了,就连周末的流星雨都差点没看成
——至少不是他们计划中的方式。
凌爷爷听说两个孩子要在深夜上山,二话不说就把凌寒锁在了二楼的房间里。
任凭他如何拍门解释,老人只是隔着门板闷声道:
\"夜里山上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凌寒泄气地趴在窗台上,夜晚的寒气透过窗户渗进来。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一幅被水洇湿的水墨画。
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银色尾巴。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可惜了,她不在。
他有点懊恼。
\"少爷!\"
这声呼唤轻得像片落叶,却让凌寒猛地直起身子。
他循声望去,只见院里的柿子树上晃动着一个人影
——丁浅不知何时爬上了那棵光秃秃的老树,正跨坐在最粗的枝丫上朝他挥手。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你真是个疯子!\"
凌寒压低声音喊道,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快下去,会摔着的!\"
丁浅却只是调整了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树干上。
月光描摹着她的轮廓。
要是树上还挂着柿子,凌寒毫不怀疑她会顺手摘一个,边啃边看流星雨。
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树下突然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
凌寒低头一看。
凌爷爷竟也搬了张小竹凳坐在柿子树下,旱烟袋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老人仰着头,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爷爷!\"凌寒又好气又好笑:
\"您就由着她胡闹?\"
丁浅转过头,食指轻轻抵在唇前:
\"嘘——\"她的眼睛倒映着流转的星光,\"看流星。\"
凌寒忽然说不出话来。
天幕之上,银色的流星接二连三地划过,像天神随手撒下的一把钻石。
树下是抽着旱烟含笑不语的爷爷。
树上是晃着腿的丁浅。
而他趴在窗台。
三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在院子里交错重叠。
窗台上的安眠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叶片上沾着星光。
凌寒突然明白了
---心安处,即是吾家。
……
每到周末。
丁浅总会抽出一天,拉着凌寒往山里钻,漫山遍野的撒野。
凌寒见识到了真正的丁浅。
她认得每种植物的药用价值,知道哪片山坡的野果最甜,能在暴雨前嗅出空气的变化。
有次他们竟然又遇到蛇,她拉着他狂奔,凌寒这辈子从没这样奔跑过——没有塑胶跑道,没有计时器,只有前路和身后的蛇影。
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整个人都要随着这狂奔飞起来,心中的烦闷消散得无影无踪。
丁浅开怀的笑声,清脆得像是山涧敲击石头的叮咚声。
两人直到跑到山下,确定安全才停下。
她弯着腰大口喘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凌寒也好不到哪去,他双手撑膝,感觉肺都要炸开了:\"你...你经常...这样...被追?\"
丁浅摇摇头,突然咯咯笑起来:\"第一次有人陪我跑。\"
凌寒愣了一下,随即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满身尘土、气喘吁吁的少年相视而笑,仿佛分享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而凌寒则给她讲地铁如何在地下穿梭,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会反射云朵,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永远亮着温暖的灯。
丁浅最爱听的是海洋馆的故事,当凌寒说到鲸鲨在头顶游过时投下的蓝色影子,她的眼睛也会泛起粼粼波光。
又一个周末。
他们花了整整半天时间,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座野山的山顶。
凌寒的白t恤沾满了草屑。
那条价值不菲的休闲裤被荆棘勾出了几道口子。
限量版球鞋更是裹满了泥巴。
站在山顶的那一刻。
山风扑面而来,凌寒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登过更高的雪山,玩过更刺激的极限运动。
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却自在;疲惫,却轻松。
丁浅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远处的山谷大喊:\"我不怕你!你过来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她喊得声嘶力竭,喊得酣畅淋漓,赤裸裸的在向命运挑衅。
凌寒站在一旁,起初还有些拘谨。
他从小被教导要优雅得体,从没试过这样肆意宣泄。
丁浅也没有怂恿他喊。
直到听见丁浅喊:
\"少爷要快乐!
少爷要勇敢!
少爷要越来越好!\"
他的心像被温水浸过,柔软得发烫。
突然,他学着丁浅的样子,双手拢在嘴边:
\"你过来啊!我不怕你!\"
声音有些生涩,却格外响亮。
丁浅愣住了,停下呼喊,惊讶地望着他。
\"我不怕你!你过来啊!\"
凌寒继续喊着,声音越来越响亮。
\"浅浅最勇敢!\"
他转头看向丁浅,山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阳光在他眼里跳跃。
丁浅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重新对着山谷大喊:\"凌寒最棒!\"
\"丁浅往前冲!\"凌寒立刻接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喊得山谷都在回应。
最后累得瘫坐在草地上相视一笑。
凌寒从背包里取出矿泉水,拧开瓶盖后自然地递给她。
丁浅接过时微微一怔
——他总是这样妥帖。
她仰头灌水,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衣领也不在意。
凌寒也拿过一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凌寒突然开口:
\"你一开始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觉得我就是个无病呻吟的城里少爷?\"
丁浅喝水的手顿了顿。
\"是有点。\"
她直言不讳。
\"但后来我想——\"她伸手比划了一下。
\"痛苦就像这条河,有人觉得水深,有人觉得水浅。
可站在岸上的人,怎么能替水里的人说'不冷'呢?\"
凌寒怔住了。
山谷下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来村里的情景。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候村里孩子都叫我'娇气包'。\"
他笑了笑。
\"因为我不愿意和他们玩泥巴,不愿爬树。
他们说我娇气,后来我就索性就再也不来了。\"
“时隔多年,再回到这里。
我常常觉得,我没有家了。”他的声音很轻。
丁浅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落叶,温声的说:
\"你不是没有家了。
你的父母肯定很爱你,他们将你养得这样好。
还有你爷爷,也很爱你。
他知道你要来,连夜在你房间装了空调呢。
我还去帮忙了呢。
我可羡慕你,你有很多很多的爱。
而你的父母他们只是......\"她顿了顿:
\"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彼此。\"
凌寒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睫毛在夕阳下镀了层金边:\"那你呢?\"
\"我啊......\"丁浅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看着它滚下山坡。
\"当然也想要他们爱我。\"这是她第一次坦白这份期待:
\"如果有人爱,谁不想做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呢?但若无人疼爱,也不惧独自行走。\"
她突然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大声说:\"我可以加倍爱自己。\"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吹乱她的刘海。
\"少爷,别怕。\"她突然说,\"会好起来的。\"
\"嗯。\"他收紧手指,\"会好的。\"
暮色渐沉,山风忽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