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的紫禁城,秋意显得比往年都要萧瑟几分。养心殿外的银杏叶早早泛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养心殿内,鎏金狻猊炉里燃着安神香,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苦涩的药味。
胤禛靠在明黄软枕上,手里攥着刚擦完嘴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苏培盛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热气氤氲,映得皇帝的面容愈发苍白。
胤禛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凶,这已经是他养病的第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
批奏折的时候胤禛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还没等他多想,一口血直接溅在了摊开的折子上。
“皇上!”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端着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传太医!快传太医!”殿外顿时脚步声杂乱,有小太监慌不择路撞上木隔扇的声音。
胤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奏折上的血渍化作重重红雾。苏培盛的喊声像是隔着千层纱幔,听的不真切。
他勉力抬起右手,苏培盛立刻噤声,佝偻着腰凑近时,闻见龙涎香里混着铁锈味。小心地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奴才已经让人找太医去了。”
\"皇...后...\"气若游丝的声音融在更漏滴答声中,苏培盛凑上前才听清,苏培盛知道,这是让他把皇后找来。
苏培盛急得满头冷汗,对门口守护地侍卫吼道:“愣着作甚!去请皇后娘娘!”转身时被自己绊了个踉跄,险些带倒一旁的香炉。
李静言闻讯赶来时,一进门便见胤禛靠在龙椅上,唇边还残留着血迹。她心头一颤,赶紧上前:“皇上,您怎么样?别……别吓臣妾呀。”
李静言蹲下身子,触到胤禛冰凉的手。胤禛没有力气说什么话,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让她别着急。
李静言强自镇定地指挥宫人将胤禛扶到侧殿的龙榻上,备热水、换帕子给胤禛擦拭。
此时被人架着跑过来地太医也到了,诊脉后松了口气,倒不是他以为的大限将至,不过身体受损颇为严重:“皇上这是积劳成疾,五脏皆损啊,臣以为皇上还是要多休息一阵子,不然必定精气大伤。”
太医下去开熬药,苏培盛安排人去收拾正殿,侧殿只剩李静言和胤禛,李静言内心是有些害怕胤禛出事的,她以前是因为弘时的事情恨他的,但这些年他真的做到了只守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他们之间就算她不爱也有着依赖。
李静言坐在榻前一直抓着胤禛的手,胤禛知道她这是吓到了,用力攥了攥,想给她一丝安慰。
太医的药熬好了,胤禛喝了之后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有力气说话,便对李静言说道:“静言,把弘时召来吧,还有张廷玉,鄂尔泰几个。”
李静言到外间低声吩咐养心殿的宫女:“去请太子过来,再让……几位大人速速入宫。”宫女领命。
弘时听到这个消息匆匆赶来,一进门便跪在榻前,声音发紧:“皇阿玛……”胤禛微微抬眼,看着这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子还是很欣慰的,缓缓道:“朕无碍,只是这些日子,朝政……怕是要你多费心了。”
胤禛又看向随后而来的张廷玉还有鄂尔泰:“你们好好辅佐太子。”
胤禛以为问题不大,半个月怎么说也该好了,权力就这样暂时交接了。
又过了四五天开始尝试批改奏折,但是还没提笔,就觉得头晕目眩。
有时早上起床,也有眩晕之感,他都要缓上好一阵才能坐起身。
胤禛感觉情况不对,召来太医,太医仔细诊过脉后说:“皇上这是积年的劳损,引发的头疾,臣以为最好还是静养,万不可再劳心费神,否则有损寿数呀。”
于是弘时继续监国,胤禛继续养身体。
这天弘时向胤禛禀报朝务,对一些地方政务的理解条理清晰,直戳要点,很多政治理念都是和胤禛一脉相承的,不过他会更稳,并不急着大刀阔斧,而是想要潜移默化,而且说话字字清晰,不疾不徐,很稳重。
胤禛靠在榻上听着,偶尔提点几句,心中却渐渐浮起一个念头——或许,是时候了。
如今弘时已有嫡长子永瑚,二阿哥永瑜,长女璟琼,后继有人,他可以放心的将江山交给弘时了。
而且……胤禛能感觉自己的身体真的大不如从前了,宝珠才八岁,他还想等宝珠长大好好给她挑个驸马呢,也想多陪陪静言。
就像当初突然封太子一样,胤禛就是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宣布退位了。
“朕以凉德,嗣守鸿基,十有二载,夙夜兢兢,惟惧弗克负荷。今染沉疴,久未痊愈,静思社稷之重,神器当付得人。
皇太子弘时,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孝友温恭,仁恕明允。朕观其监国理政,举措有度,克承朕志,深慰朕心。
……即命礼部择吉日,朕将传位于皇太子弘时。”
李静言都没想到,胤禛他就这么退位了,她以为在皇帝心里最重要的应该是自己的权利,就是像巨龙守护自己的宝藏一样,死前是不许任何人沾染的。
接到圣旨的大臣都没能想到当今皇上竟然能说退位就退位的,竟然没有发生父老子壮,然后各种防备,就这么把权力彻底交接了。
金銮殿·雍正十二年冬—
紫禁城还浸在暗色里,金銮殿外已跪满了大臣。
汉白玉阶上覆着层薄霜,跪的人膝盖传来刺骨的寒意,但大家一动不动——今日新帝登基,谁也不敢在这要紧时辰出错。
弘历也跪在这里而且还是位置靠后的地方,当年胤禛发现了弘历对弘时的恶意,就把他出继了。
当时弘历想要皇阿玛对太子不满,进而消弱他的地位,就找到弘时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题类似于“八叔被关在宗人府很可怜”“三哥,你说我们找皇阿玛求情将八叔放出来,是不是能让皇阿玛的名声变得更好”之类的话。
弘时想到皇阿玛之前和他说过,“远离弘历,不要听他说什么蠢话,若他有什么算计,就来告诉皇阿玛”他就把这话告诉给了胤禛,胤禛很生气弘历算计自己的太子,本来就不想认这个儿子,索性下旨过继了出去。
弘历出继的还是出了五服的旁系,那人家孩子一大堆,知道皇上对弘历的态度,对于这个便宜儿子就不再理会,弘历得不到爵位,没有了任何政治资本,永远没有爬起来的可能了,他这辈子只能匍匐在弘时脚下。
殿内,弘时跪在蟠龙金柱旁,衮服上的十二章纹被烛火映得发亮。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要撞破胸膛。
忽然,一双织金皂靴停在他眼前。
“抬头。”胤禛的声音比往日更沙哑。
弘时仰起脸,发现皇阿玛发间银丝在冕旒阴影下无所遁形,这一刻他发现皇阿玛真的老了,有些心酸。
“皇阿玛,儿臣......”
“听着。”胤禛截住他的话,从一旁的紫檀匣中取出玉玺。
那方四寸见方的青玉大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胤禛的手却比玉更苍白:“这印重十斤八两,往后你每日批折子,莫要嫌它压手。”
弘时在皇阿玛肯定的目光中接过这枚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玺。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弘时,做一个青史留名的明君,不要辜负皇阿玛。”
弘时直视胤禛的眼睛,那是两人帝王执政理念的交汇相承……
胤禛携手弘时走出大殿。
“跪——首!”
随着鸿胪寺卿的唱礼,丹陛下的百官如浪般俯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场大清首次更是历史上少见的太子和皇帝和谐交接的场景写入史册。
弘时年号—“嘉统元年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