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一贯温和笑着,模样和善。
“昨日孟知府说的没错,幸存下来的流民们有户口有田地,却没有钱财买种子。不如请孟知府出面,帮他们找一找差事?”
“城内百姓对流民颇有怨言,想必不会容忍……”
“知府尽管去做,本宫自会善后。”
孟祈年讪讪的应下,不情不愿的离开。
陈循和柳映梨在府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得以见他回来。
“殿下有所不知,所有铺子们都联合起来反对流民入城,下官一时没了法子,只好回来请示殿下!”
一踏进府衙,孟祈年可劲儿的诉苦。
柳映梨淡淡问:“一家愿意收用流民的铺子都没有吗?”
“倒是有两家,一间是张氏纸烛铺,另一间是吉祥宾衣馆。”
总之,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孟祈年故作为难:“殿下,百姓们对此意见颇深,依下官看,不如还是……”
将流民一举轰走算了。
前几个月,不也是如此的吗?
柳映梨没有理会他的话,翻看着册子上的铺子名单,用笔在上边圈了两点,吩咐道:“从今日开始,那两间铺子的入市税各自免去一半。”
孟知府一惊:“市税数额乃是由皇城户部商定,殿下就算再偏向流民,也不能私自决定,还是请呈户部过目之后再做决定吧?”
“江陵关到皇城最短也要五日距离,流民们没有银钱购买粮食,吃什么喝什么?再等到户部商议决定,又得再加五日,那时候人早就饿死了!”
柳映梨瞧了眼他,眸光转冷:“孟知府是觉得本宫的决策有问题?”
孟祈年连忙问:“殿下如此有失偏驳,叫其他铺子如何作想?”
免除一半的入市税,一年下来怎么也得节约百来两。
独独两间铺子受益,肯定会有人闹事的。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青云使。若谁有意见不从,可跟随本宫一同入京,去御前告状!”柳映梨轻掀眼皮,平静的看着孟祈年,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孟祈年见她意已决,沉默半晌,只好弱弱道了句好。
待没人的时候,偷偷给吴师爷使了个眼神。
当天晚上,一份加急的密信传进了皇城。
-
入市税一事,在城内掀起了哗然风波。
溪水苑的门前每日都有人扔来鸡蛋和烂叶子,试图让柳映梨收回命令。
高墙的外面,吵吵嚷嚷一片,扰的人无法清净。
“……尽管如此,还是有好消息。余下的铺子里,有一大部分收用了流民。”陈循实时汇报消息。
柳映梨坐在书案前,撑着手翻看卷宗,似乎料到了如此。
“殿下,恕臣愚笨,入市税带来的不平等,恐让社会动乱。”他轻声提醒,眉宇间看起来很担忧。
“朝廷征税多,百姓们收的少。虽然官僚之间也会征税大额,可他们会想方设法逃避征收。那么到达国库的税额就会少。国库收的税额不够,补给不了边境将士的供用,朝廷就又会加剧征收。循环之下,长此以往,钱都到了谁的手里?”
陈循:“自然是官僚。”
否则,孟祈年的绮梦园是怎么来的?
听黎生说,占地数百亩,亭台高建,院中圈养美人婢女数百人,一应供给吃喝。
如此奢靡,纵是皇城之内,也鲜少有人。
天高皇帝远,孟祈年是笃定了没人查他。
“时局本就动乱,本宫不过是做了掌舵者。”
如果隐藏在寂静湖面下的是一片糟泊,那么,搅乱了又如何?
骂名?清名?
皆由外人言道。
陈循凝视着柳映梨,眸底渐渐升出一股钦佩之意。
尤其是当她平静的说出那番话时,与以前的暴戾荒谬,判若两人。
“殿下跟以前不一样了。”陈循由衷的发出感叹。
柳映梨微微一笑:“变得更让你放心不下了吗?”
不知为何,每次看见陈循乖顺听话的模样,她都想去逗弄逗弄。
看着他红透的耳廓,会觉得很好玩。
陈循敛眸:“……殿下又在开玩笑。”
“就当作本宫开玩笑吧,反正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柳映梨脸上噙着清清淡淡的笑,随口转移话题。
他蹙着眉问:“殿下是在哪里听到的消息?”
成亲?
那是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
柳映梨诧异:“你上次不是与王稚私会么?本宫瞧着,她出身高门,又与皇室攀亲,样貌也耐看,就是配了副猪脑子,总被人撺掇。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与她成亲,本宫也会祝福的。”
“……为何?”
“你那么好,配谁都好。你喜欢她,本宫自然也瞧着喜欢。”
她似乎真心觉得陈循与王稚是一对金玉良缘,唇角的笑意温柔到别有风情。
陈循嘴唇微动,正要纠正时,外面传来蒹葭的声音。
“殿下,三皇子来了。”
柳映梨眼神一顿,收敛起笑意:“让他进来吧。”
陈循因此噤声。
可想到柳映梨所说,心里仍觉得有些闷闷的。
那日他醉酒,在马车上那般姿态,说过那么多话,难道她就……一点儿也没怀疑吗?
陈循的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是。
初遇之时,他便对柳映梨一见钟情。
后来得知她荒淫无耻的性格,强行将那份中意给收了回去。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每每望见她那双不含情欲明亮的眼眸,心尖仿若都在发烫。
今日的萧凛穿着墨绿色的织锦常服,袖口绣着暗色的莲花纹,神色冷冷,更显风骨。
柳映梨淡淡瞥了眼,很快移开视线。
两次。
萧凛主动了两次。
这让柳映梨心生疑虑,更加担心他是为了其他的企图。
只要这次将他好好的放回燕国,会不会……就没那么恨她了?
“臣参见殿下。”萧凛模样低顺,恭敬的行了一礼。
柳映梨淡淡颔首,没说什么。
陈循侧过眼眸,细细打量着萧凛,嘴角轻勾:“听说三皇子遭遇了刺客?怎么今日瞧着,反倒容华更甚,不像遇袭过的?”
“幸得殿下来驿馆相助,臣万分感激。”
他面不改色的撒谎,竟让柳映梨无端生出一股心慌,忙正了正色问:“你来做什么?”
“坊间流言四起,臣担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