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间的慵懒被彻底驱散,冠下束发的红缨被她取在手中,如云鬒发随风而舞,皓齿明眸,顾盼神飞。
此时的她,哪还有什么酸儒的样子。
她的身姿,是与梅花斗宝妆的娇艳。
风雪之间,宛若洛神降临。
她拿起吃粥的玉手虚写几个大字,竟然就在苍天间开出一个门户。
而后便飞起一脚,把李闲踹了进去。
“你口气那么大干什么?你也得回去。”
“你可管不了我哦,师兄。”
“你……”
李闲倒退后飞之际,还能听到陈退与江天两人的争吵声。
“话说你有必要踹他吗,让他自己过去不就行了。”
“嘿嘿。”
怪不得师兄不待见你啊,师姐!
听到这番言语,胸口一阵疼痛的李闲在心中悲愤大呼。
在他眼前,一条似蛇非蛇的虚影在纷扬落雪的城墙上空盘旋。
虚影如此巨大,若是实体,恐怕又是几个月前海尽上空那种遮天蔽日。
吼——
又是一声嘹亮的长吟,这次的动静比刚才还要大上许多,竟是将一树树的落雪震落在地。
树林哗哗的,向下倾倒着雪瀑。
但这次的李闲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因为在虚影与李闲中间,有着两道凌空的身影阻断了长吟的摄魂之力。
师兄负手而立,师姐手舞长缨。
李圣门人,正对真龙。
……
“闲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李家院子借薄雪堆雪人的汪槐米来正屋拿手套,却看到身着藏青长衫的李闲面庞扭曲地坐在太师椅上,正不住地揉着自己的胸膛。
上午在正屋练了字才在院子里玩雪,所以汪槐米很确定自始至终没有在李府见到过李闲。
——怎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等等……闲哥走时,好像穿的也不是这身衣服。
爷爷说,人若是死了,会被无常鬼罩上黑衣,最后来人间熟识的地方走一走。
莫非……
小丫头脸上阴晴不定,一方面那是她最喜欢的闲哥,另一方面她又对鬼神之说最是害怕,一时间竟然让她进入了两难的境地。
李闲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消解掉师姐那一脚的疼痛。
抬眼看去,刚刚问话的小丫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因风雪冻得通红的小脸此时竟然多了几成苍白。
正在暗自疑惑之际,就听到小丫头紧闭双眼,冲向李闲的怀抱。
边跑还边大声喊道:“闲哥,究竟是谁害了你的性命。趁现在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终究是对李闲的敬爱占据了上风,汪槐米试图最后感受一下李闲的怀抱,喊话的声音都隐隐有了哭腔。
什么?我死了?
李闲哪能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心路历程,听到她的话语只觉着好气又好笑。
于是汪槐米刚冲到近前,就被李闲狠狠赏了一个爆栗。
“诶哟——痛!”
汪槐米当即抱头蹲地,眼角的泪水不知是刚才缅怀李闲所致,还是因痛而生。
眼见小丫头蹲在地上缓解疼痛,李闲没好气地说道:“我活的好好的,怎么在你嘴里就死了?”
“咦?”汪槐米憨憨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般的看向眼前的少年,踮起脚尖,捂头的手空出来一个去捏李闲的脸,“你还活着?”
李闲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个一向聪慧的小丫头此时是在搞什么,回答道:“怎么?你还想吃个爆栗?”
汪槐米捏李闲脸的手当即收回,护住了自己的头,说道:“没有没有,闲哥你没事就好。”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裴掠火出去了?”
“他去熙熙街买菜了。而且家里米缸米也见底,他也准备趁着今天休息,一并买些回来。”
自从两个月前买风墨把钱花了个七七八八,李闲便将剩下的银子放在了正屋的柜子里,让两个小家伙随用随取。
毕竟自己跑来跑去,家中的饭菜也没个做的定点,不如把钱留给小家伙们——总不能天天让他们去隔壁院子蹭饭吧?
那种滋味几年前李闲试过,当真不是很好受。
既然眼前的人不是让她恐惧的鬼,汪槐米心思也活络起来,问道:“闲哥,你是怎么回来的呀?我明明一直在院子里,根本没看到你。”
李闲哪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人一脚踹回来的,摸了摸鼻子便开始乱扯:“……陈先生把我送回来的,他们这样的修士可真是厉害对吧。”
“哇,”小丫头对李闲的话向来没什么怀疑,当即拍手道,“陈先生真是了不起,将来我也要像他一样,做一个无所不能的修士!”
李闲呵呵一笑,久违地揉了揉汪槐米的头发,道:“女侠不打算问鼎武道巅峰了?”
“嘿嘿,不耽搁嘛,不耽搁。”小丫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桃枝姐姐说了,我们武夫问拳的极致,和修士道路是相同的。”
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呢......
李闲正要再调笑汪槐米一两句,却蓦然想起什么般呆愣在原地。
安静。
相比起长城处的动静,此处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看师兄和师姐的架势,他们同那真龙虚影间恐怕得是一场恶战。
战况激烈,哪怕路程遥远,也不至于在此处毫无动静吧?
他站起身,便准备去桃李街上看看东边城墙那里的情况,同时询问汪槐米:“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汪槐米突然听到李闲这上下文不接的问话,没理解情况,只好根据事实摇了摇头。
没有?
汪槐米的话让原本打算出去的李闲驻足,抚摸着下巴思考一阵,心中暗道:
“那恐怕是师兄借秘法遮掩了天机,战局无法在世间显露。”
既然如此,出去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李闲索性又回转了身形,思考要不要去隔壁借些典籍来理一下情况。
汪槐米一脸疑惑地看着闲哥转来转去,像个陀螺一样。
“我回来了——”
院子门口,裴掠火的喊声打断了李闲的沉思。
李闲和汪槐米把视线移向紧闭的院门,便看到拎着芹菜与猪肉的裴掠火轻松一跃,利落地跳进了院子。
裴掠火的动作让李闲心头一阵气结:
这小子,剑法还没开始跟陈桃枝学,进院子的方式倒是学了个精通。
“米价又涨了,不过还好,我磨叽半天,老板受不了,送了我们些面粉。我去把面发一下,等闲哥回来让他给我们包饺子吃……”
裴掠火显然没注意到屋内的动静,抖抖落在肩头的细雪,兴冲冲地向厨房走去,准备提前把食材处理一下。
吃货是这样的,对于吃饱、吃好这件事他们向来上心。
“闲哥,那我去帮帮他。”
汪槐米自然不是那种等吃的富家子弟,见裴掠火去了厨房,便捋了捋袖子,也准备过去搭把手。
李闲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还有事,很快回来,回来给你们包饺子。”
说着,他便出了院门,准备寻陈桃枝询问她家有没有关于长城的典籍。
刚才几乎掩去苍天的虚影,让他的世界观有些受到冲击,亟需文字信息进行补充。
再次托守卫马大哥进去通报一声,李闲便在门口静静等待。
哪想到随着马姓守卫出来的,却是陈府的冯管事。
他向着李闲拱手致歉,道:“不好意思李公子,桃枝小姐今日一早便去了城墙观雪,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闲赶忙行礼回应,道:“没有没有,冯叔,我回头再来便是。”
“李公子且慢,”冯管事却是招了招手,留住了李闲,说道,“陈家主唤您进去坐一坐。您若不赶时间,不妨进来一叙。”
陈伯?找他做什么?
李闲有些疑惑,但想到发面也需要时间,自己倒也不必太着急回去,边点头道:“冯叔言重了,前辈相约,晚辈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还麻烦您带路了。”
……
“陈伯。”
见到正在暖炉前边烤火边看着信纸的陈观海,李闲赶忙恭敬行礼。
父母离开后,陈伯对他帮扶颇多,李闲对这个隔壁伯伯还是有许多敬意的。
陈观海看着眼前这个一袭儒衫的少年,也是笑道:“哈哈,来了小闲?”
“这次回来早就该亲自向您问好,但又怕打扰您务事,竟一直拖到现在,小子汗颜。”
说着,李闲便要再行一礼赔罪。
陈观海听了李闲的话语,作佯怒状,道:“欸——怎得还是跟以前那般一板一眼,咱们之间何须这般多礼数。”
“这——”李闲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陈观海没有多难为李闲,招了招手让他上前来,道:“我找你来,是要同你聊聊关于流喀村封姓遗老的事情。”
李闲眸光一闪,问道:“陈伯,可是审讯出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