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夜的草原浸在蜜色月光里,九曲溪上漂浮的河灯如碎金流淌。我跪在覆满格桑花的衣冠冢前,青瓷酒壶倾斜的刹那,桂花酒沿着石碑上阴刻的“林卫斌”三字蜿蜒而下,恍惚间竟似鲜血重染冷宫的旧地。艾草混着酒香的气息漫上来时,身后传来银铃轻响,那是小羽发间的羊角辫在跳动。
“阿娘快看!阿爹的星星在水里眨眼呢!”六岁的小羽举着莲花纸灯扑进我怀中,稚嫩的手掌还沾着糯米团的糖霜。他仰起的小脸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七年前的御花园,林卫斌也是这般笑着,将第一朵早梅别在我鬓边。此刻小羽眼角弯弯的弧度,像极了他父亲,连说话时不自觉的尾音上扬都分毫不差。
林卫羽提着食盒走来,玄色缎带在晚风里轻轻晃动。我一眼认出那是当年在冷宫绣坏的边角料,歪歪扭扭的针脚间还残留着暗红丝线,如今却妥帖地束着他束起的长发。“该放河灯了。”他递来的莲花灯底座,嵌着枚精巧的玉兔银饰,烛火燃起的瞬间,金属表面泛起温润的光,让我想起冷宫里林卫斌染血的指尖,如何颤抖着将玉兔吊坠系在我颈间。
小羽踮脚将灯放入溪流,清脆的童音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爹爹说过,灯到天上就能变成星星!”看着河灯载着孩子的愿望飘远,我忽然想起林卫斌临终前的呼吸,微弱得如同烛火将熄,却仍固执地在我掌心写下“等”字。
子夜时分,我在毡帐内摩挲着褪色护腕。龙纹金线早已磨损成灰白,夹层中突然滑落的纸笺,让呼吸骤然停滞。林卫斌的字迹力透纸背,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褐色痕迹:“若魂灵有知,愿化长风绕君行。”窗外忽起夜风,油灯火苗明明灭灭,恍惚间竟有熟悉的松木香掠过鼻尖,带着那年他为我挡雨时,衣袍浸透的潮湿气息。
第二日黄昏,商队扬起的尘烟打破草原的宁静。林卫羽展开密信的瞬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信中夹着的玉佩残片,断面处的纹路与林卫斌那半块血玉严丝合缝,边缘还刻着半朵未完成的并蒂莲——那是我们初次雕花时,他刻到一半被急召入宫留下的遗憾。
“是大哥。”林卫羽声音沙哑,“当年皇后密室里的上古医典记载,血玉可锁魂续命...原来他真的...”话音未落,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夕阳将来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当那人翻身下马时,腰间银剪折射的光斑里,我分明看见熟悉的并蒂莲纹在暮色中流转。
“阿宁,草原的石头可比宫里的难雕多了。”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带着五年前未说完的牵挂。林卫斌的眉眼在火光中逐渐清晰,他走近时,铠甲缝隙里还沾着漠北的黄沙。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指腹的薄茧擦过皮肤的触感,与记忆里的温度严丝合缝。小羽欢呼着扑进他怀中,他稳稳接住孩子,望向我的眼神比草原的星空更明亮:“这次换我穿过生死,来赴与你的百年之约。”
九曲溪上的河灯仍在漂流,点点烛光倒映在林卫斌眼底。他腰间的血玉与我颈间的玉兔吊坠同时发烫,恍若当年冷宫里的热血重燃。草原的风卷起我的裙摆,与他的披风纠缠在一起,织就一幅永不褪色的长卷。原来命运的丝线从未断裂,所有的等待与思念,终将在时光长河里,开出跨越生死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