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忽明忽暗,顾清欢刚展开一卷新复原的赈灾记录,就见墨迹突然扭曲——“圣君教私扣赈灾粮”几个字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竟要重新变回“天降祥瑞”。
“等等!”她指尖刚触到纸面,那行字突然化作黑雾钻进墙缝。
抬头时,满墙卷轴都在沙沙作响,刚显露出的真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皮延林的拇指重重碾过袖中青铜钉,掌心被烫得发红。
他盯着那团钻进墙缝的黑雾,喉结动了动:“白无常没彻底散……他的执念渗进因果录了。”
顾清欢银鞭“嗡”地弹出半尺,鞭梢直指墙上那道黑雾痕迹:“那刚才打散的是?”
“残魂的壳子。”皮延林弯腰铺开随身带的草席,草叶被阴湿空气浸得发潮,“真正的执念早和这破法器缠成一团。现在这些卷轴复原又扭曲,是因果录在拿他的执念当锁,把篡改的历史死死钉住。”
他躺上草席时,后颈沾了点墙皮灰,却浑不在意地闭了眼。
顾清欢注意到他睫毛在颤——这是他启动系统时的习惯动作。
“懒仙诀第八重……因果断刃。”皮延林的声音低得像梦呓,“得把这锁砍断。”
草席边缘突然泛起金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金线从他毛孔里钻出来,在周身织成半透明的茧。
顾清欢握紧银鞭后退两步,靴底碾碎了块不知哪来的碎玉——那是白无常魂飞时溅落的残片。
“叮——检测到宿主触发特殊签到条件:因果悖论场。”
系统提示音在皮延林识海炸响时,他正感觉有团滚烫的东西从丹田升起。
那是《懒仙诀》第八重的气劲,像条贪睡的蛇终于被戳醒,慢悠悠游走于奇经八脉。
“清欢。”他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你听见因果录在哭吗?”
顾清欢一怔。
她确实听见了——不是人声,是纸张摩擦的呜咽,混着金属链条的轻响。
银鞭在掌心震颤得更厉害,鞭尾的红缨突然炸开,露出藏在其中的半枚虎符——那是顾家军的信物,此刻正发烫。
“它本是记录因果的法器,现在却成了篡改因果的牢笼。”皮延林的指尖泛起淡青色光晕,“里面锁着的不光是真相,还有被圣君教抹掉的……所有不甘。”
顾清欢的剑不知何时出了鞘。
她望着那尊裹在黑雾里的因果录——说是“录”,实则是座半人高的青铜匣,表面刻满扭曲的咒文。
匣身突然裂开条细缝,露出里面堆叠如山的泛黄纸页,每一页都在挣扎着要往外涌,却被无形的锁链拽回去。
“我劈了它!”她提剑就要冲,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手腕。
皮延林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草席还搭在肩头,发梢沾着金光:“不能硬来。”他另一只手按在因果录上,青铜匣立刻剧烈震颤,“这玩意儿和整个大晋的命格连着呢。你这一剑下去,不光阴阳司,连京城里的贩夫走卒,命盘都会乱成浆糊。”
顾清欢的剑刃离青铜匣三寸处顿住,剑锋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那怎么办?”
“松它一口气。”皮延林摸出张皱巴巴的符纸——边角还沾着茶渍,是他今早蹲茶馆时随手画的“无为符”,“因果录现在绷得太紧,就像拉满的弓。我要让它先泄点力,才能顺着线找到那根最毒的弦。”
符纸刚贴上青铜匣,青焰“腾”地窜起。
顾清欢后退两步,看见符纸上的云纹活了似的钻进匣身,那些束缚纸页的锁链“咔吧”断了几根。
因果录发出刺耳的尖啸,匣盖“轰”地弹开,成吨的纸页如暴雨倾盆而下。
皮延林被纸页砸得踉跄两步,却突然笑了:“就是现在!”他指尖戳向自己眉心,懒意如潮水倒灌,眼前的时间线开始扭曲——
二十年前的冬夜浮现在他眼前。
阴阳司密室里,白无常跪伏在案前,手里捏着半枚圣君印信。
案上摊开的军饷拨放折子上,本该盖着皇帝玉玺的位置,正被他用朱砂笔一笔一画描着龙纹。
“圣君大人说,顾家军功高震主。”白无常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得让他们领不到粮,冻死在北疆……”
“够了。”皮延林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金痕,“懒命演义,剥!”
密室里的纸页突然静止。
顾清欢看见皮延林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竟和那些纸页上的字迹重叠在一起。
他每划一道金痕,就有一团黑雾从纸页里被扯出来,在空中凝成白无常的脸——这次没有青面獠牙,只有张苍白的文人面孔,眼角还挂着泪。
“不……不能让你们看见……”白无常的脸碎裂成星点,“圣君大人会……”
“圣君的手,该从大晋的因果里抽出来了。”皮延林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草席“啪”地砸在地上,“清欢,看卷宗。”
顾清欢抬头时,漫天纸页正在疯狂翻涌。
她接住飘到面前的一页——是顾家军饷案的原始记录,上面清清楚楚盖着圣君教的火漆印;又一页擦过她耳畔——二十年前的旱灾明细,粮车进圣君教分坛的记录被画了红圈;再一页落在脚边——竟是先皇临终前的口谕,里面写着“圣君教祸国,当除”。
“哐——”
阴阳司的青铜警钟突然炸响。
顾清欢的银鞭“唰”地缠住房梁,才没被震得摔倒。
她看见窗外掠过无数黑影——是阴阳司的差役举着火把往密室跑,却在门口被突然涌出的纸页挡住,惊呼声此起彼伏。
皮延林靠着墙滑坐在地,草席裹在身上像条破被子。
他望着满室翻涌的真实记录,突然笑出了声:“百年谎言,到底还是撕了。”
“皮延林!”顾清欢翻身落地,蹲下来扶他,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裳全被冷汗浸透,“你怎么样?”
“困。”他打了个哈欠,把草席往肩上拉了拉,“就是有点累。对了——”他指了指窗外,“听见马蹄声没?”
顾清欢侧耳。
果然,急促的马蹄声正从朱雀大街方向传来,夹杂着金铁交鸣。
“皇帝的暗卫。”皮延林闭着眼笑,“因果录这么大动静,他能不知道?”
话音未落,密室的木门“轰”地被撞开。
为首的暗卫手持绣春刀,看见满室翻涌的纸页时,刀都差点掉在地上:“大人!宫里传旨,皇上要见——”
“知道了。”皮延林慢悠悠站起来,草席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清欢,借你银鞭使使。”
顾清欢把银鞭抛过去,看他用鞭尾卷住半卷最关键的顾家军饷记录,这才跟着他往外走。
两人走到阴阳司门口时,东方的朝霞正漫过金瓦红墙。
皮延林望着远处的皇宫,袖中的青铜钉突然不再发烫,反而透出丝丝凉意——那是因果录彻底松动的征兆。
“要变天了。”他轻声说。
顾清欢摸了摸腰间的虎符,虎符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皮延林,晨光里,他的草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倒像是面宣告旧秩序终结的旗子。
马蹄声更近了。
暗卫的火把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因果录里那些终于重见天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