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更加刺鼻。汪勋乐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麻醉未消的男人在病床上骂骂咧咧，抱怨\"倒霉透顶耽误儿子学习\"。汪勋乐站在床尾，像个沉默的影子。
\"拢共凑到了两万八。\"我把银行卡塞进他手心，\"手术费加三个月的生活费。\"
他的手指颤抖着，没有接：\"这太多了......\"
\"其中五千是借你的，\"我强硬地合上他的手指，\"要还的。还有毕业了的学长给你介绍的线上家教，时薪150元。\"我故意说得很大声，足够让病床上的人听见。
汪勋乐的父亲果然停止了咒骂，浑浊的眼珠转向我们：\"什么家教这么赚钱？\"
\"清北预备生一对一，\"我直视那双贪婪的眼睛，\"不过要是耽误学习进度，随时会被家长换掉的。\"
老人悻悻地躺回去，嘟囔着\"读书还真能当饭吃\"。汪勋乐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夕阳穿过云层，正好落在他抽动的肩胛骨上，像团小小的火苗。
危机暂时解除，但高三的齿轮仍在无情转动。一模、二模、三模......考试如同绞肉机一般，将每个人的精力都碾成粉末。我的排名在二十名左右摇摆，汪勋乐则像定海神针稳居榜首，而王然——这个曾经的吊车尾，竟然在一次月考中冲进了前五十。
\"看看这个！\"她挥舞着试卷冲进活动室，马尾辫上别的卡通发卡叮当作响，\"英语139分！老李说我再努努力，甚至都能冲985了！\"
汪勋乐从题海中抬头，嘴角微微上扬：\"听力部分进步最大。\"
\"那当然！\"王然蹦到他身边，\"多亏你发明的'影子跟读法'。\"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爸那边......\"
\"恢复得还行。\"汪勋乐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注意到他右手腕上新添了一道抓痕——昨晚视频辅导时还没有。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李老师脸色凝重地叫我：\"汪璒，校长找你。\"
校长办公室里，各科教研组长正为自主招生名额争得面红耳赤。我的视线却被办公桌上的成绩分析表吸引——汪璒，年级排名第19名，较上月比上月下降3名。
\"学习部工作太分心了吧？\"校长推来一杯茶，\"考虑过卸任吗？\"
茶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起凌晨两点，给结对同学改的英语作文，想起周末组织的模拟考试，想起那些本该用来刷题的时间...
\"不卸任。\"我听见自己说，\"但需要调整方法。\"
走出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教学楼大部分窗户都暗着，只有高三楼层灯火通明。拐角处，汪勋乐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两罐热奶茶。
\"听说你被约谈了？\"他递来一罐，铝罐上的余温恰好是人体体温。
我苦笑：\"年级排名说话的地方，情怀是不值钱的。\"
夜空突然飘起细雨。汪勋乐脱下校服外套撑在我们头顶，布料上带着淡淡的漂白粉味道。就在这方小小天地里，他突然说：\"我帮你整理了近五年的自主招生真题。\"
\"什么？\"
\"北华复交四所名校的。\"雨点砸在外套上的声音盖住了他的音量，\"按学科分类，标注了高频考点。\"
我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撞到他下巴。他的睫毛在雨中显得格外黑，像两把小扇子。
\"为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帮我？\"他反问，呼吸里带着些奶茶的甜香。
我们沉默地走在雨中，谁也没再说话。但某种比言语更深刻的理解在雨声中悄然滋长，如同石板下倔强生长的苔藓。
五月的一个周日，我们逃了半天课，爬到学校天台透气。王然带来了蓝牙音箱，放着她在合唱团比赛的录音。
远处城市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像幅未干的油画。
\"你们说，\"王然突然按下暂停键，\"要是没遇见彼此，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汪勋乐望着天际线：\"后面应该会在三中混日子吧，然后准备接我爸的班当建筑小工。\"
\"我会因为胖自卑退学吧。\"王然晃着腿，\"我妈说要不是你们，我早被校园暴力毁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望着操场上蚂蚁般大小的初一新生，突然想起前世那个加班到猝死的自己。
\"我会是个很普通的人，\"我轻声说，\"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你？普通？\"王然夸张地瞪大眼，\"从五年级那次'开窍'开始，你就跟二次元主角似的！\"
汪勋乐突然笑了，阳光在他虎牙上跳了一下：\"确实不普通。\"
我心脏漏跳一拍。他们不知道重生的秘密，却接受了我所有的\"异常\"。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比起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更让我眼眶发热。
\"高考加油。\"我伸出手。
三只手交叠在一起，在五月的骄阳下形成一个坚定的剪影。汪勋乐的掌心有茧，王然的指尖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而我的手指头上，还留着昨天熬夜整理资料时的圆珠笔不小心画上的印。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重生回来后，我最大的金手指不是预知未来，而是遇见那些让你想成为更好自己的人。就像数学中最美的公式，往往诞生于最意外的组合。
高考倒计时牌翻到\"30天\"那晚，汪勋乐在活动室黑板上写了句话：\"我们各自努力，最高处见。\"第二天清晨，我发现下面多了行娟秀的小字：\"但别忘了，攀登时是可以互相递绳的。\"——是王然的笔迹。
我用红色粉笔在中间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这大概就是我们三人最完美的写照：一个理性，一个感性，一个负责把两者粘合在一起。
......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学校放了自主复习假。我抱着一摞复习资料站在汪勋乐家门前，六月的骄阳把筒子楼斑驳的墙皮晒得发烫。敲门无人应答，正想打电话，钥匙转动声从身后传来。
\"图书馆闭馆维修。\"汪勋乐提着两袋速冻饺子出现在楼梯口，额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他t恤后背晕开一片汗渍，像幅逐渐扩散的水墨画。
进门时我踢到一个纸箱，里面的东西哗啦散落一地——泛黄的笔记本、用透明胶粘过的奖状、塑封的合照...最上面是小学五年级的期中考试卷，我的笔迹在旁边批注：\"汪勋乐是外星人吧！这么难的题都会！\"
\"这是......\"我蹲下身，指尖触到一张科技节三人合影，背面写着日期：2010年11月17日。
汪勋乐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饺子像一群小白鹅四散奔逃。他飞快蹲下来收拾，后颈泛起一片潮红：\"就......就一些旧东西罢了，没什么的。\"
我小心翻开一本装订整齐的笔记，是初中物理竞赛习题集。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思路，页脚却画着不少小涂鸦——戴着博士帽的火柴人、爆炸头的王然，还有扎马尾的女生头像，旁边标注\"w.d.\"。我的名字缩写。
再往下翻，高中入学通知书、奥数竞赛准考证、线上家教的课程表...每个重要节点都保留着票据或便签。最底层是个密封袋，装着些奇怪的东西：橘子味橡皮屑、奶茶店积分卡、半块融化的巧克力。
\"你居然留着这个？\"我举起积分卡，上面还有我当年歪歪扭扭写的\"再集三杯换汪勋乐一杯\"。
他夺过卡片塞回箱子，耳尖红得能滴血：\"顺手而已。\"
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网格，我们蹲在这光影交错中，被九年的记忆包围。那个曾经阴郁孤僻的男孩，原来一直用这种方式珍藏着我们共同的轨迹。
\"我是来送押题笔记的。\"我转移话题，从包里掏出文件夹，\"语文作文十大热点，英语高频词组，还有...\"
汪勋乐突然按住我的手：\"你黑眼圈很重。\"
\"彼此彼此。\"我指指他桌上堆积如山的空咖啡罐，\"听说你昨天在图书馆晕倒了？\"
\"低血糖而已。\"他转身去厨房烧水，t恤领口露出凸起的肩胛骨，像对即将破茧而出的翅膀。
我翻开他书桌上的模拟卷，满分的数学卷旁，语文作文只有42分。评语龙飞凤舞：\"论证有力但缺乏情感共鸣\"——这个理科天才永远的软肋。
\"王然说她下午来给你特训作文。\"我把整理好的《情感类作文50例》放在最上面，\"她押题超准，上次......\"
水壶突然尖锐地鸣叫起来。汪勋乐站在厨房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你们不用这样。\"
\"怎样？\"
\"把我当......病人或者是......弱者。\"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杯上的裂痕，\"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我走过去，把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一根根掰开，放进三颗水果糖：\"知道为什么王然作文总能拿高分吗？\"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因为她不害怕暴露真实情感。而你......\"
\"而我把情感当弱点。\"他接上我的话，掌心的小糖块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我们沉默地吃着煮糊的饺子，谁也没再提那个装满回忆的纸箱。
下午王然如约而至，带着夸张的遮阳帽和自制的\"作文急救包\"。我们三人挤在汪勋乐家狭窄的阳台上，远处建筑工地的塔吊缓缓旋转，像个巨大的计时器。
\"看这道题！\"王然用荧光笔划出模拟卷上的作文题，《生命中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绝对会考！我赌五包辣条！\"
汪勋乐皱眉：\"太主观的题目......\"
\"所以才适合你！\"王然翻开她的秘密笔记本，里面贴满了电影票根和歌词摘抄，\"把你那个'友谊盒子'的故事写进去，保证催泪！\"
汪勋乐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被出卖的震惊。我无辜地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盒子？\"王然眼睛亮了起来。
\"没什么！\"汪勋乐啪地合上作文本，耳根又红了。
夕阳西沉时，我们总算磨出了一篇像样的范文。王然伸着懒腰宣布要回家补觉，而我留下来帮汪勋乐整理数学错题。
\"给。\"他递来一个U盘，\"近十年高考数学压轴题解析，按知识点分类了。\"
U盘上贴着便利贴，是他一贯的一丝不苟的字迹：\"给最会解人生应用题的w.d.\"。我忽然想起箱子里那些标注\"w.d.\"的涂鸦，胸口泛起奇异的温暖。
\"汪勋乐，\"我转动着U盘，\"如果......我是说如果，高考后我们去了不同城市......\"
\"你会适应得很好。\"他低头整理试卷，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你总是能.....迅速适应任何环境。\"
就像，适应重生吗？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看着他灯光下专注的侧脸，我突然明白，有些秘密不必言说。这一世真实的奋斗与情谊，早已超越了\"重生\"这个起点。
高考的那三天，天气异常晴朗。考场外的梧桐树上，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每场考试结束，我们三人都很默契地不对答案，只是分享王然妈妈准备的三明治和冰镇酸梅汤。
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我望着答题卡上工整填涂的圆圈，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九年前那个雨天，当我拉住被欺负的小男孩时，何曾想过我们会一起走到今天？
\"解放啦！\"王然第一个冲出考场，抱住我们又跳又叫。她辫子上的丝带散了，在风中飞舞如彩旗。汪勋乐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安静地笑着，阳光将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照得闪闪发亮——据说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毕业典礼在周六上午举行。我们三人被授予\"优秀毕业生\"称号，汪勋乐还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当他走上主席台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个曾经独来独往的男孩，如今已成为学校的传奇。
\"......最后，我想感谢两个特别的人。\"汪勋乐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冷依旧，却多了几分温度，\"是你们让我明白，学习不仅是为了摆脱困境，更是为了成为能够照亮他人的光。\"
我坐在台下，看着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王然在旁边小声抽泣，妆都快被哭花了。
典礼结束后，我们在校园角落的樱花树下合影。汪勋乐站得笔直，像棵青松；王然笑靥如花，裙摆飞扬；而我站在中间，捧着刚发的毕业证书。快门按下的瞬间，一片花瓣恰好落在我发间，汪勋乐的目光随之飘来，又迅速移开。
放榜那天凌晨，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前世的自己加班猝死时，电脑屏幕上不是财务报表，而是汪勋乐在小学教室解题的背影。惊醒时，手机正在枕边疯狂震动。
\"汪璒！我考上交大了！\"王然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刚好压线！我妈说要给菩萨烧高香！\"
我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屏幕上的数字让呼吸为之一窒：总分698，全省第22名。京大管理学院，稳了。
正要给汪勋乐打电话，门铃响了。打开门，他站在晨光中，白衬衫的袖口沾着些许水彩颜料，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信封。
\"华大，\"他轻声说，\"数理基础科学班。\"信封边缘有些皱褶，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合上过。
我们相视而笑，谁也没说话。这一刻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毕业聚会选在了小学母校旁的火锅店。王然喝了两杯啤酒就开始唱歌，引得其他客人频频侧目。汪勋乐却异常安静，只是不停地帮我们涮肉夹菜，像个尽职的服务生。
\"喂，\"王然突然用筷子敲碗，\"你们知道我的毕业纪念册谁写的最走心吗？\"她翻开一页，指着汪勋乐的留言，\"就八个字：'歌声比答案更动人'——这是什么理工男式评价啊！\"
我们都笑了。汪勋乐低头喝果汁，睫毛在玻璃杯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聚会接近尾声时，王然神秘兮兮地说要去买奶茶，一溜烟跑了。汪勋乐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毕业礼物。\"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盒子里是一枚银质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给让我重获新生的你。\"我翻到背面，发现还有更小的字迹：\"2009-2018，x.l. to w.d.\"
\"汪璒，\"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九年的朝夕相处，无数次的互相扶持，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此刻都有了答案。
\"你也是，\"我摩挲着书签上精细的纹路，\"你是我重生后最美好的发现。\"
他微微睁大眼睛，但没有追问\"重生\"的含义。或许在他眼中，我早就是个\"特别\"的存在，不需要任何标签定义。
王然适时地带着奶茶回来，吵着要去小学母校看看。夏夜的校园里空无一人，保安居然还能认出了我们，笑着把我们放了进去。
五年级三班的教室锁着门，但我们透过窗户看到了当年的座位。第三组第二排——我重生后\"醒来\"的地方，桌角还有我当年刻下的一道划痕。
\"还记得吗？\"王然指着讲台，\"汪璒就是在这突然'开窍'的，跟被外星人附体似的！\"
汪勋乐轻声笑了。月光透过窗棂，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时光的印记。
\"来，\"我举起手机，\"最后一张合影。\"
我们站在教室门口，像九年前那样比出胜利的手势。镜头定格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重生最大的意义不在于改变个人命运，而在于遇见那些让你相信光明的人，并与他们共同成长。
\"大学见。\"汪勋乐说，月光在他的眼镜片上流转。
\"一定。\"我点头，想起他箱子里那些珍藏的记忆碎片。
王然挤到我们中间，一手搂一个：\"不管在哪，我们都要成为最好的自己！\"
回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是啊，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我们已经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精彩。而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
离家的前一天，我收到一个快递。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个精致的星空投影灯——转动开关，整个房间顿时布满星辰。没有署名，但说明书背面写着一行公式：
r=a(1-sinθ)
我笑着把纸条夹进京大录取通知书里。这个笛卡尔的心形线方程，是汪勋乐在高三寒假特意教过我的。当时他说：\"有些函数，画出来就是爱的形状。\"
窗外，夏末的蝉鸣渐渐微弱。我转动投影灯，看星光在天花板上流转，仿佛看见三个小小的身影，正从十一岁的雨季出发，穿过漫长时光，最终在星辰大海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