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真的要去超市做任务吗？\"小唐抓着背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
汪璒点点头：\"就从问'鸡蛋在哪'开始，像我当初一样。\"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自制的小徽章，\"戴着这个，店员就知道你是'练习生'，会特别耐心的。\"
小唐接过徽章，上面画着一只正在破茧的蝴蝶。这是汪璒熬了三个晚上设计的。
\"谢谢...\"小唐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但眼睛里有了光。
收拾教室时，汪璒发现路勋乐还没走。他坐在角落，正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偷记什么研究笔记呢？\"汪璒凑过去。
路勋乐下意识捂住笔记本，但汪璒已经看到了顶部的标题：《自然引导者特质分析——以beta004为例》。
\"喂！\"汪璒伸手去抢，\"我不是你的研究对象！\"
路勋乐高举笔记本，两人身高差让汪璒徒劳无功。在挣扎中，她不小心踩到自己的鞋带，向前扑去。路勋乐急忙伸手扶住她，两人瞬间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抱歉...\"汪璒慌忙后退，脸颊发烫。
路勋乐也红了耳朵，干咳一声：\"其实...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团队。不是作为研究对象，而是作为顾问。\"他递出一份正式聘书，\"你的实战经验比我们所有理论都有价值。\"
汪璒翻开聘书，薪酬数字让她瞪大眼睛：\"这...这也太......\"
\"物有所值。\"路勋乐认真地说，\"你知道叔公那个系统开发经费是多少吗？而你用三个月就验证了它的核心价值。\"
回家的路上，汪璒的思绪乱如麻。加入团队意味着要将这段经历系统化、理论化，帮助更多像她一样的人。但同时，她也担心商业化会扭曲那份纯粹的善意。
手机震动起来，是小唐发来的消息：「汪姐姐，我试着跟楼下便利店阿姨说了句话...她说鸡蛋卖完了...这算成功吗？」
汪璒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当然算！明天继续，奖励自己一块巧克力吧！」
她想起系统给她的第一笔奖励——24元，买那瓶毫无必要的矿泉水。现在，她正在给他人发放同样珍贵的\"奖励\"，哪怕只是一块巧克力。
周末，汪璒如约来到路杊家，准备帮忙整理他的研究资料。路勋乐说有重要发现要和她分享。
路杊的书房像一个小型图书馆，四壁书架直达天花板，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橡木书桌。老人正在翻阅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见到汪璒立刻招手。
\"来看看这个，小汪。\"路杊指着笔记本上的一页，\"1987年的记录。\"
汪璒凑近看，泛黄的纸页上是一幅手绘的流程图，标题是《社交行为激励模型》。她倒吸一口冷气——那结构与\"社交激励系统\"几乎一模一样。
\"您三十多年前就...\"
\"理论框架一直有，缺的是技术手段。\"路杊的眼睛因回忆而朦胧，\"当年只能靠人工记录和代币奖励。\"他翻到下一页，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我的第一个测试小组。\"
照片中是年轻的路杊和几个青少年，站在一栋老建筑前。汪璒突然指着最边上那个低头的小女孩：\"这是谁？\"
路杊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一个...特别的孩子。极度聪明也极度敏感，后来...\"老人的声音低下去，\"出了点意外。\"
汪璒正想追问，路勋乐抱着一摞文件进来：\"找到了！原始系统设计文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三人沉浸在资料整理中。汪璒负责将路杊的手写笔记数字化，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让她对老人的执着肃然起敬。有些案例描述让她心碎——有人因为一次当众出丑十年不敢出门，有人因为口吃被嘲笑从此沉默寡言...
\"叔公一直说，社交恐惧是最残酷的牢笼，\"路勋乐递给她一杯茶，\"因为钥匙就在囚徒自己手里，但他们不敢伸手去拿。\"
汪璒若有所思：\"所以系统是给他们的...一个够钥匙的理由？\"
\"正是如此。\"路杊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恐惧使人画地为牢，而希望...\"老人突然停住，接着是一声闷响。
\"叔公！\"路勋乐冲过去。
路杊坐在地上，揉着膝盖，表情困惑：\"我......我站起来要做什么来着？\"
汪璒和路勋乐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最近路杊的记忆力明显变差了，时常忘记刚说过的话。
\"您说要请我们吃您珍藏的普洱茶。\"路勋乐轻快地撒谎，扶起老人。
路杊拍拍额头：\"对，对，在左边柜子的最上层。\"
趁老人去泡茶，路勋乐低声说：\"医生说是正常老化，但......\"
汪璒握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愣了一下。
整理工作继续。傍晚时分，汪璒在一个标着\"早期案例\"的盒子里发现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孩子约莫七八岁，蹲在沙坑里专注地堆城堡，只露出侧脸。但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神态，让汪璒莫名熟悉。
她翻过照片，背面用褪色的笔迹写着：「测试者004候选，1998年秋」。
004？她的编号就是beta004。汪璒的心跳加速，再次端详照片。那个侧脸......那种低头的方式......
\"找到什么了？\"路勋乐突然出现在身后。
汪璒下意识藏起照片：\"没什么，一些旧资料。\"不知为何，她不想分享这个发现。那个小女孩是谁？为什么是\"004候选\"？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晚餐时，路杊的精神好了很多，兴致勃勃地询问破茧小组的进展。
\"小唐昨天主动帮助了一个迷路的外国游客，\"汪璒骄傲地汇报，\"在超市里，就像我当初遇到路爷爷那样。\"
路杊的眼睛湿润了：\"这就是接力棒，小汪。一个人帮助另一个人，循环往复。\"
\"说到这个，\"路勋乐放下筷子，\"社区中心希望扩大项目规模。汪璒，如果你正式加入，我们可以...\"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汪璒接起电话，是小唐，声音激动得发颤：\"汪姐姐！我、我做到了！我跟那个外国客人说了完整的三句话！他还谢谢我！\"
汪璒走到阳台，听着小唐语无伦次的描述，仿佛看到三个月前那个在便利店结巴的自己。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抽泣声。
\"怎么了？\"汪璒紧张地问。
\"没...没事，\"小唐吸着鼻子，\"就是...原来被人感谢的感觉这么好...\"
挂断电话，汪璒望向夜空。星星很亮，就像那些正在破茧的灵魂发出的光。她做出了决定。
回到餐桌，她直视路勋乐的眼睛：\"我接受邀请。但有条件——保持项目的非营利性，重点帮助最需要的人。\"
路勋乐还没回答，路杊已经大笑起来：\"看吧，勋乐！我早说过004号会是我们最好的'改良者'。\"老人狡黠地眨眨眼，\"系统选择了她，她也选择了系统。\"
汪璒想起那张小女孩的照片，心中一动：\"路爷爷，您为什么给我编号004？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书房突然安静下来。路杊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慢慢放下茶杯：\"因为...\"老人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很重要的数字。对你，对我，都是。\"
汪璒正想追问，路勋乐突然插话：\"叔公，您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医院复查。\"
告别的时刻，路杊执意送汪璒到门口。夜风中，老人突然握住她的手：\"小汪，有些问题......答案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简单，也更复杂。\"他指了指心口，\"有时候记忆会迷路，但感觉永远不会骗人。\"
汪璒不确定老人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暗示什么。回家的路上，那张小女孩的照片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什么如此眼熟？那个沙坑...她小时候常去的公园也有类似的沙坑...
手机震动，是路勋乐发来的消息：「关于004编号的事，明天来办公室详谈吧。有些事叔公可能...记混了。」
汪璒停下脚步，仰望着星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谜底，或许就藏在路杊那些交错的记忆里，藏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中，藏在...她自己的童年深处。
......
路勋乐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汪璒抬手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叔公，您不能就这样告诉她！这违反研究伦理——\"
\"二十三年了，勋乐。\"路杊的声音比往常虚弱，\"我的时间不多了，而她的记忆正在回来。\"
汪璒的手悬在半空，心脏狂跳。她轻轻推开门缝，看见路杊苍老的手正抚摸着一个褪色的档案盒。
\"但医生说过，强行唤醒被压抑的记忆可能造成—\"路勋乐转身，突然发现了门口的汪璒，声音戛然而止。
路杊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004号。\"他轻声说，仿佛这是一个神圣的称呼。
档案盒在汪璒面前打开，里面躺着她童年时期的完整记录——1998年9月，她作为路杊\"儿童社交能力培养计划\"的004号参与者，每周三下午都会去大学心理系的游戏室。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与沙坑里那个低头孤独的身影判若两人。
\"这...不可能。\"汪璒的手指颤抖着触摸照片，\"我完全不记得...\"
\"因为三个月后，那场车祸。\"路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父母当场身亡，而你...选择忘记了一切相关记忆，包括之前参加的实验。\"
汪璒的眼前突然闪过碎片般的画面——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还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变形的车厢里抱出来...
\"是您...\"她抬头看向路杊，\"是您救了我？\"
老人眼中泛起泪光：\"我只是恰好在现场。但当我发现幸存的小女孩是我的004号...\"他哽咽了一下，\"你拒绝和任何人说话，连哭都不会。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
汪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更多记忆碎片涌现：医院白色的墙壁，无尽的沉默，以及始终坐在角落默默陪伴的那个身影...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成为你的临时监护人，直到找到你远方的姑妈。\"路杊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但你不再认识我，也不记得任何关于实验的事。医生建议不要强迫回忆...\"
汪璒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会精准找到她，为什么路杊在超市门口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不是巧合，而是一个老人跨越二十三年的守护。
\"那个沙坑...\"她突然想起照片背景，\"是在大学附属幼儿园？\"
路杊点点头：\"你最喜欢的地方。车祸后，你再也不肯去那里。\"
汪璒的眼泪终于落下。她曾经以为自己孤身一人长大，原来一直有人默默关注着她的成长轨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设计了一个\"重生系统\"。
路勋乐悄悄退出办公室，留下他们独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金色的线。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汪璒问。
路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医疗报告——阿尔茨海默症晚期。汪璒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在我完全忘记之前，\"老人轻声说，\"你应该知道，有人从未放弃过你。\"
汪璒握住路杊颤抖的手，那双手曾经把她从车祸现场抱出来，曾经在超市门口接受她的帮助，曾经为她的每一个进步鼓掌...现在轮到她成为那个给予力量的人了。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她擦干眼泪，\"我会帮您记住。\"
三个月后，社区中心的礼堂座无虚席。汪璒站在讲台上，身后大屏幕显示着\"社交花园App发布会\"的字样。台下前排，路杊坐在轮椅上，路勋乐在一旁举着摄像机。
\"一年前，我连在这个台上说一句话都会晕倒。\"汪璒的开场白引来善意的笑声，\"今天我要分享的不仅是一个App，更是一段关于如何破茧而出的旅程。\"
她点击遥控器，屏幕切换到第一张幻灯片——一只毛虫在茧中的照片。
\"社交恐惧就像这个茧，既保护你又囚禁你。而打破它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正确的方法和支持系统。\"
汪璒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从便利店的结巴到破茧小组的创立。讲到路杊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目光始终与老人相接。
\"'社交花园'是原系统的改良版，去除了金钱奖励，代之以更人性化的成长体系。\"她演示App功能，\"比如完成'问路任务'可以浇灌一朵虚拟花，而真实世界会有一位'园丁'为你准备小礼物...\"
掌声中，汪璒邀请小唐上台分享。这个曾经连电话都不敢接的女孩，如今流畅地讲述自己如何通过测试版App逐步突破自我。台下不少听众眼含泪光——他们都在小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发布会结束后，投资方围着汪璒和路勋乐咨询技术细节。等她终于脱身时，发现路杊的轮椅停在窗边，正望着外面的花园出神。
\"路爷爷，\"她蹲在轮椅旁，\"您觉得怎么样？\"
老人的眼神有些涣散，但看到汪璒瞬间亮了起来：\"004号...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
汪璒眼眶一热。这是路杊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父母。她正想追问，老人却突然说：\"记得把浇水壶放回原位，你妈妈最讨厌东西乱放...\"
汪璒怔住了。这不是混乱的谵妄——她确实有个淡蓝色的儿童浇水壶，总是忘记放回原处。路杊怎么会知道？
路勋乐匆匆赶来：\"抱歉，叔公该吃药休息了。\"
目送他们离开，汪璒站在原地，感到一幅巨大的拼图正在她脑海中成形，却还差最关键的一块。
路杊离世是在一个宁静的秋晨。汪璒接到路勋乐电话时，\"社交花园\"刚刚突破十万用户。
老人的书房保持原样，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几本笔记本和一个标着\"004号\"的盒子。路勋乐红着眼眶递给她一封信：\"叔公留给你的。\"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条：「真正的系统从来不是那个App，而是人与人之间永不消失的连接。——你的第一个园丁」
汪璒在书桌前坐下，轻轻打开那个专属盒子。最上面是她小时候画的蜡笔画，歪歪扭扭地写着\"给路叔叔\"。下面是一沓观察记录，详细记载了她车祸后每个微小的进步：今天说了\"谢谢\"，今天看了陌生人一眼...
最底层是一本私人日记。汪璒翻开最后一页，日期是两周前：
「记忆像沙子一样从指间流走，但有些画面越来越清晰——004号在沙坑专注堆城堡的样子，她父母骄傲的笑容，还有车祸后她空洞的眼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实验结束后我多关注她的家庭状况，是否悲剧就能避免？这个系统是我的赎罪，也是我的礼物。今天看到她站在台上帮助那么多人，我知道她终于飞出了自己的茧...」
泪水模糊了视线。汪璒终于明白，那个雨天在超市门口的\"偶遇\"，是一个老人用尽最后力气设计的重逢。
路勋乐轻轻放在她肩上一把钥匙：\"叔公把这栋房子留给了你。他说...这里本来就是你的第二个家。\"
汪璒环顾书房，突然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大学合影中，年轻的路杊身旁站着一对夫妇，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她走近细看，呼吸停滞——那是她的父母，和年幼的自己。
所有碎片终于拼合：路杊不仅是她的研究者、救命恩人，还是父母的老友。那个\"社交能力培养计划\"很可能是父母特意为她报名的，因为她从小就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他一直没告诉你，是怕触发创伤记忆。\"路勋乐轻声解释，\"直到确诊后，他才决定冒险。\"
汪璒捧着照片泣不成声。她不是孤独的004号测试者，而是一个被深深爱着的孩子，这份爱穿越时光，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她生命里。
一年后的同一天，大学心理系报告厅座无虚席。门口海报写着「第二届社交障碍研讨会——纪念路杊教授」。
台上的汪璒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间已看不出丝毫社恐痕迹。大屏幕播放着\"社交花园\"的最新成果：超过五十万用户，上千个线下互助小组，帮助无数人走出了社交孤岛。
\"......正如路教授所说，改变需要勇气，也需要方法。\"她点击切换到最后一页，屏幕上出现路杊在去年发布会上的照片，老人对着镜头微笑，\"最好的纪念不是泪水，而是将他的理念传递下去。\"
会后，一个瘦弱的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汪、汪老师......我能加入您的团队吗？我...我是学心理学的...\"
汪璒看着女孩紧张到发白的手指关节，仿佛看到初遇时的自己和小唐。她微笑着递出一张印着破茧蝴蝶的名片：\"当然可以。对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徽章，\"戴上这个，大家就知道你是新'园丁'了。\"
女孩接过徽章，上面除了蝴蝶还多了一行小字：「每个茧都藏着会飞的灵魂」。
走出报告厅，深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肩上。汪璒抬头望向蓝天，那里仿佛有一双慈爱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她摸了摸胸口的004号徽章——那是路杊留下的原件。
手机震动，是路勋乐发来的消息：「新版本测试很成功，尤其是你设计的'记忆花园'模块。对了，小唐问下周团建能不能带她妹妹来，也是个社恐。」
汪璒回复完消息，走向校园中央的沙坑——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小花园，立着\"路杊教授纪念园\"的牌子。她蹲下身，从包里取出一个淡蓝色的迷你浇水壶，轻轻放在长椅旁。
\"路爷爷，\"她轻声说，\"我把它放回原位了。\"
微风拂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浇水壶上，像是一个温柔的回应。汪璒站起身，走向等在花园入口的路勋乐和小唐们。她的影子在阳光下伸展，不再瑟缩，不再孤单，如同所有正在破茧而出的灵魂一样，向着光明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