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王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让老祖宗的手艺断在咱们娘俩手里。\"
审核前夜,御香斋灯火通明。
汪璒正在给最后一批展品装盒,突然整个作坊陷入黑暗。窗外传来张娜的惊叫:\"电闸被人撬了!\"
紧接着是汪勋乐的怒骂:\"水管也断了!肯定是赵德才的人!\"
汪璒摸黑找到应急灯,微弱的灯光下,半成品糕点像一群受惊的小动物静静躺着。没有电,冷柜很快就会失效;没有水,连清洁都成问题。
\"师父,现在怎么办?\"汪勋乐的声音带着哭腔。
汪璒的视线落在墙角的古法地窖设计图上——这是曾祖父为保存贡品想出的妙招。她突然冲向原料间:\"快!把绿豆全倒出来!\"
三小时后,当路杊带着电力局的人赶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二十袋绿豆铺成巨大的\"保温床\",上面整齐码放着待检糕点;张娜和汪勋乐正用自行车带动改装的水泵,从深井里取水;而汪璒蹲在角落,用黄泥和稻草密封最后一批绿豆窖。
\"这......\"电力局的人张大嘴。
\"《齐民要术》记载的土法保鲜。\"汪璒抹去额头的泥渍,\"绿豆吸湿散热,窖内恒温在12度左右。\"
路杊蹲下身,指尖擦过她脸颊的污迹:\"李主任交代了。他儿子在甜蜜蜜当会计,赵德才用这个要挟他。\"
汪璒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鸡鸣。她这才发现,东方已经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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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组踏进作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为首的专家径直走向绿豆窖,取出温度计看了看:\"11.8度,比标准还低0.2度。\"他转向同事,\"记得吗?咱们在故宫文物库房见过类似方法。\"
汪璒紧张地观察着评审们的神色,直到周老突然从里屋出来,举着个玻璃瓶大笑:\"找到了!我就说闻着熟悉!\"瓶中是琥珀色的液体,\"这是汪家独门的桂花蜜渍法,能天然防腐!\"
评审组长接过瓶子对着光看:\"这技术......\"
\"光绪二十六年御膳房档案有记载。\"路杊突然开口,递上泛黄的文书复印件,\"当年为慈禧西逃准备的干粮就用的这法子。\"
汪璒惊讶地望着他。这些天他消失了几次,原来是去省档案馆查资料。
\"汪同志,\"组长突然问,\"如果通过了审核,那你们的产能还能跟得上吗?\"
\"我们有预案。\"汪璒展开手绘的生产流程图,\"县里十三个乡镇都有优质原料,可以组织生产合作社......\"她的声音越来越稳,\"既保证质量,又能带动乡亲们增收。\"
评审们交头接耳时,周老悄悄塞给汪璒一张照片。黑白影像上,年轻时的王然站在\"汪记茶食\"匾额下,身边围着穿工装的乡亲们。背面写着:1951年腊月,汪师傅教大伙做年糕。
\"你母亲当年就是这么干的。\"周老眨眨眼,\"没想到吧?社会主义改造时期,你妈妈是全县第一个组织点心生产组的。\"
汪璒眼眶发热。原来母亲早在她之前,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播下过种子。
宣布结果时,连路杊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御香斋不仅通过审核,还被列为\"传统技艺创新示范点\"。汪璒望向窗外的老槐树,仿佛看见曾祖父在树荫下冲自己颔首微笑。
当夜收拾材料时,汪勋乐突然从门缝里抽出一封信。没有署名,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小心广交会c区17号。
\"是赵德才的笔迹吗?\"张娜紧张地问。
汪璒摇头,却见路杊神色凝重:\"是李主任的。c区17号......是甜蜜蜜的新展位。\"
月光透过窗棂,将鎏金模具的影子拉得很长。汪璒轻轻抚摸翡翠扳指,冰凉的温度让她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真金不怕火炼,人心自有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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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交会展馆的玻璃穹顶下,汪璒轻轻调整着\"新中式糕点系列\"的英文标签。鎏金模具在射灯下流光溢彩,映得展台上\"御香斋\"三个瘦金体大字愈发清峻。身后张娜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璒姐,你看那边!\"
c区17号展台前人头攒动。赵德才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他身后的展板上,\"宫廷御点\"四个烫金大字格外刺眼,展台上赫然摆着与御香斋几乎一模一样的荷花酥。
\"他们怎么敢......\"汪勋乐拳头捏得咯咯响。
汪璒眯起眼睛。那些\"山寨糕点\"外形确实相似,但色泽暗淡,表皮起泡,明显用了劣质油。\"别急,\"她取出自备的银针,\"真的假不了,而假的也绝不会变成真的。\"
开幕式礼炮突然炸响。人流如潮水般涌进展馆,首当其冲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商,身后跟着穿中山装的官员。汪璒认出那是外贸局的林处长——正是当年接收汪家产业的干部之子。
\"these are authentic imperial desserts!\"赵德才操着蹩脚的英语拦住外商,\"over 200 years history!\"
林处长正要帮腔,目光却突然黏在汪璒的展台上。那里摆着本泛黄的《汪氏膳单》,翻开的那页正是龙凤呈祥酥的配方,旁边注解着\"光绪二十六年,慈禧太后赐'金酥玉点'匾\"。
\"这位同志,\"林处长快步走来,\"你家的点心当真有百年的历史?\"
汪璒不答,只是将银针插入自家荷花酥。针尖抽出时银光如初,她又示意林处长看c区展台。赵德才慌忙阻拦,却见周老已经带着检疫人员过去,银针刚触到糕点就泛出诡异的黑色。
\"硼砂超标三十倍!\"检疫员惊呼。现场顿时大乱,记者们的镜头齐刷刷转向变色的银针。
\"诬陷!这是御香斋的阴谋!\"赵德才歇斯底里地咆哮,却见路杊带着两名海关人员走入展馆。
\"赵德才同志,\"路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海关查到你公司去年向码来喜雅出口的月饼中,违法添加了硫酸铝钾。\"他举起文件袋,\"这是退货记录和检验报告。\"
林处长脸色煞白,突然转身就走。外商们却像发现新大陆般围住御香斋展台,好奇地打量那些精美的中式点心。
\"try this, please.\"汪璒端出特制的试吃装。小巧的糕点被做成骰子大小,每块插着牙签,包装纸上印着中英文对照的典故。
金发外商尝了口茯苓饼,突然瞪大眼睛:\"this taste...like my grandmother's plum cake!\"
\"Exactly!\"汪璒流利的英语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我们改良了传统配方,用蜂蜜代替部分白糖,再加入少量肉桂粉——就像欧洲的传统做法。\"
她娴熟地切开一块龙凤酥,展示出九层酥皮:\"中国古人认为'九'是至尊之数,但现代人更注重健康。\"酥皮在阳光下透出细腻的纹理,\"所以我们用植物油替代了部分猪油,既保持层次感又能降低胆固醇。\"
外商们惊叹不已。一位R本商人捧着绿豆糕反复端详:\"这个花纹......是唐代宝相花?\"
\"您眼力真好。\"汪璒取出梨花木模具,\"这是按正仓院藏品复刻的,但我们调整了配方,减少了豆沙的甜度......\"
她的话被此起彼伏的翻译声淹没。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最重磅的当数美国连锁超市的五年期合约。当汪璒在合同上签下名字时,路杊悄悄递来电报:王然手术成功,已能下床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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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沥的清晨,御香斋门前排起长队。汪璒望着玻璃柜里所剩无几的糕点,歉然地对排在最后的老人笑笑:\"您明天早点来?我单独给您留份无糖的。\"
老人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汪师傅,我不是来买点心的。\"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蓝印花布,露出半块残破的木模,\"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跟你们展台上那套像是一对。\"
汪璒呼吸一滞。模具上的缠枝莲纹与鎏金模具如出一辙,只是边缘刻着\"长春宫\"三个小字——这正是曾祖父当年当差的地方。
\"这......这太贵重了......\"
\"放我手里就是块烂木头。\"老人将模具塞给她,\"你们年轻人有本事,让老物件活起来才好。\"
门帘突然被掀开。汪勋乐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师父!省报来采访了!说要把咱们写成'改革开放典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还有,路科长问合作社的事......\"
汪璒望向窗外。雨幕中,新挂上的\"御香斋食品合作社\"铜牌闪闪发亮。自广交会归来后,她已经与周边六个乡镇签订了原料直供协议,最近更是在路杊建议下,开始组织家庭作坊联合生产。
\"跟路科长说,下周一开筹备会。\"她转向正在记账的张娜,\"把咱们的标准化流程手册多印二十份。\"
后厨飘来新出炉的桂花香。汪璒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母亲今早说的话:\"你曾祖父要知道他的手艺能飘洋过海,准得乐坏了。\"当时王然正往她行李里塞那本《汪氏膳单》,扉页上新增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传女不传男,传善不传恶。\"
一年后的御香斋周年庆,县电影院都被包下来当临时展厅。汪璒站在舞台上,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合作社的乡亲们,有跟着她学艺的徒弟,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客商。
\"去年今日,我们还在为广交会资格拼命。\"她举起水晶奖杯,\"今天,御香斋的产品已经出口到七个国家。\"掌声如雷,闪光灯晃得她眯起眼,\"但这不只是御香斋的成功......\"
她示意工作人员拉开帷幕。巨大的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合作社网点,每个红点都代表一个就业家庭。当幻灯片播放到王然教留守儿童做点心的画面时,台下不少老人抹起了眼泪。
\"小汪师傅!\"当年的刘奶奶颤巍巍举手,\"你啥时候开分店啊?我孙子在深圳写信问呢!\"
\"下个月深圳分店开业。\"汪璒笑着指向后排,\"不过掌勺的是我徒弟小芳——就是西头李家的闺女。\"
人群一阵骚动。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女孩能当大厨可是新鲜事。汪璒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路杊,对方正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
会后的小型宴请上,米国客商拉着汪璒不放:\"wang, your story is incredible! From street stall to international trade in one year!\"
\"Not my story.\"汪璒将鎏金模具放入锦盒,\"this is china's story.\"她指向窗外——暮色中的县城华灯初上,新建的百货大楼前,个体户们的摊位如星辰般亮起。
路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月光已经洒满庭院。汪璒正在整理剩下的糕点,见他过来,递上个精致的礼盒:\"给周老的,低糖低油。\"
\"他戒不了甜食。\"路杊笑着接过,突然压低声音,\"赵德才案二审下来了,十年。他叔公赵承嗣的房产也被没收了——就是当年霸占你们家的那处。\"
汪璒摩挲着翡翠扳指,半晌才开口:\"那房子县里打算怎么处理?\"
\"原则上归还汪家,但......\"路杊犹豫了一下,\"那里现在是幼儿园。\"
汪璒眼睛一亮:\"那正好!我们正准备办烹饪培训班,正缺场地......\"
夜风拂过院角的桂花树,落英如雪。路杊突然从公文包取出卷泛黄的图纸:\"整理档案时发现的,你曾祖父设计的御膳房点心局平面图。\"他展开图纸,指着一处暗格,\"这里标注着'秘藏',说不定......\"
汪璒却将图纸轻轻卷起:\"不用找了。我妈告诉我,真正的'秘方'从来不是某个配方。\"她指向作坊里忙碌的徒弟们,\"而是这个。\"
月光穿过窗棂,将\"御香斋\"三个字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不再只是块招牌,而是一簇火种,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终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