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琴台弦音
盘龙城遗址的烟尘尚未散尽,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龙骸嘶吼的余音掠过龟山。胡宇轩站在巨大的双头龙骸骨之上,左手紧握三星堆黄金面具,右手触碰到楚国和氏璧温润的边缘。脚下,散落着商周箭镞与楚越玉器的碎片,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黑衣人化作青铜汁渗入地缝的最后一刻,那刻有“纵目观天 剑阁通渊”古蜀文字的银饰跌落尘埃,指向汉口西南方那片神秘的云梦泽。
“龙渊…在郢?”胡宇轩低声咀嚼着从焦尾琴帛书中得来的鸟篆文字,脑海中被盘龙城双头龙图腾、三星堆神树以及楚国镇墓兽的诵唱声反复冲击着。母亲的声音——“禹凿龙门处,双龙定生死”——仍在耳畔萦绕,与“剑阁通渊”的指向交织成一张扑朔迷离的网。他必须找到下一块拼图。
腕间的玄黄血痕隐隐发烫,仿佛是某种共鸣的指引。他收起黄金面具与和氏璧,将目光投向长江对岸那片月色笼罩的幽静之地——汉阳古琴台。相传伯牙子期在此知音相会,高山流水,韵动千古。冥冥中,一种直觉告诉他,那失落的《禹贡》水道图,那通往龙渊的真正路径,或许就隐藏在琴弦与流水的和鸣之中。
子夜时分,胡宇轩踏入古琴台遗址。月色如水,洒在伯牙抚琴的石坪上,也映照着静卧在祭台上的那张焦尾琴。它琴身斑驳,七弦尽断,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沉寂力量。苗女阿桑早已等候在此,她今日换上了更庄重的盛装,银冠压鬓,百褶裙上繁复的蝴蝶图腾在月光下微微闪烁,手腕与腰间悬挂的十八枚银铃在夜风中发出极轻微的叮咚声,如同溪流低语。
“轩哥,”阿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的目光扫过胡宇轩略显疲惫却锐意不减的脸庞,“盘龙城的气息…很乱。地脉在哀鸣。子时三刻,月潮贯顶,是地气最活络之时,也是唯一能用琴音勾动潜藏龙脉图的机会。”她指向古琴台一侧的石碑。胡宇轩走近,只见碑上的青苔如同活物般悄然褪去,露出半阙用锋利器物新刻的符号——正是失传已久的《流水》减字谱核心段落!
“这是…”胡宇轩心中一动。
“我根据族中流传的残篇和地脉感应临时补刻的,《流水》是关键钥匙。”阿桑解释道,随即走到焦尾琴旁,指尖带着敬畏抚过冰冷的琴身,“但琴弦已断…”
“弦断…意未必绝。”胡宇轩沉声道。他摊开手掌,掌心那道玄黄血痕再次亮起微光。他尝试将带着血痕的手指按向琴轸(调音弦轴)。
就在这时!
“哗啦——”
琴台下的月湖毫无征兆地涌动起来,湖水无风起浪,层层叠叠拍击着石岸,发出沉闷的声响。更诡异的是,胡宇轩瞥见自己在动荡湖面上的倒影中,竟隐约浮现出三星堆青铜神树的虚影!与此同时,他胎记处的玄黄血仿佛受到某种强烈的牵引,竟不受控制地顺着指尖渗出,丝丝缕缕渗入焦尾琴的紫檀木轸中。
嗡——!
当第一滴玄黄之血染上那早已干涩的冰蚕丝琴弦时,整个焦尾琴竟猛地一震!断裂的弦丝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震颤音。紧接着,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琴身龙池(琴底出音孔)处发出低沉的共鸣,整个焦尾琴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自行奏响了《流水》开篇的“滚拂”音!那声音虽不成调,却宏大而苍凉,仿佛自远古而来,瞬间盖过了月湖的涛声!
“是它!共鸣开启了!”阿桑疾退三步,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不是你,也不是琴本身…是你的血引动了琴腹里的东西!它感应到了盘龙城龙骸的气息和你手中的剑!”
话音未落,阿桑双手疾挥!腰间、腕间的十八枚银铃瞬间脱链飞旋,如同被赋予生命的小小精灵,在她周身划出玄奥的轨迹。清脆的铃音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叮咚,而是化作一个个精准的音符,以一种极其古老的韵律撞击着空气。令人惊叹的是,这银铃之声并非伴奏,而是精准地切入、填补了焦尾琴那自发奏响的《流水》琴音的空白处,甚至开始修正其中几处因年代久远而模糊的段落!更令人震惊的是,当阿桑刻意将几枚银铃猛然撞击在琴身凤沼(另一出音孔)附近时,空气中仿佛展开了一卷无形的图谱!
“《高山》第七段泛音,落太簇位!这才是正音!”阿桑娇叱一声,一道特定的铃音如同银针刺破迷雾!
铮——!
焦尾琴仿佛被点醒,自发琴音陡然变得清晰磅礴。与此同时,古琴台地面的青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裂纹中心,一道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蜿蜒如龙脊的水脉图纹,清晰地浮现在地表!其上河流走向、山脉标识赫然标注着“过三澨”、“至于大别”等字样——正是《禹贡》中缺失的关键段落!龙脉暗河的走向,竟真的被琴音与铃声合力“弹”了出来!
“找到了!”胡宇轩心头巨震。然而这巨大的动静也引来了不速之客!
“好一曲天地共鸣!可惜,这大禹玄圭归处,轮不到尔等知晓!”一声冰冷的嗤笑自龟山影壁后传来!黑影如鬼魅般闪出,正是那个在盘龙城败走的黑衣人!但与之前不同,他腕间那条束缚过青铜樽的青铜链已换成了一条光华流转、刻满三星堆神树纹饰的金索!他身上残留着盘龙城龙骸气息的灼伤痕迹,但眼神更加疯狂。金索如同毒蛇吐信,猛地甩出,目标直指焦尾琴的凤沼孔,意图打断这揭示水道图的共鸣!
胡宇轩早有戒备,越王剑锵然出鞘,精准斩向金索!就在剑锋即将触及金索的刹那,他怀中那枚从盘龙城开始就与他玄黄血共鸣的青铜剑格(菱形护手)突然滚烫!剑格嗡鸣,越王剑身也随之发出清越龙吟!剑格与剑身之间仿佛产生了强烈的磁吸之力!
铿!
剑格瞬间吸附在越王剑的剑格卡槽处,严丝合缝!就在两者结合完成的瞬间,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爆发开来!
轰隆!
月湖之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掀起,一道巨大的水浪冲天而起!但这水浪并未落下,而是在半空中奇异般地凝固、塑形!清澈的水流交织、勾勒,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幅无比清晰、完整、立体的《高山流水》全谱!每一个音符都由流动的水构成,闪烁着星月的光芒!三星堆神树的图腾虚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不对!”阿桑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空中水谱的《流水》末段,“第十八段!不是羽调!是楚商!阴煞之气太重!有人篡改了古谱,想引动龙渊煞气!”她毫不犹豫,咬破舌尖,一口饱含巫力的精血喷在手中几枚核心银铃之上!
叮铃——!
染血的银铃发出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清音!血珠随着铃音震荡,如同红色的露珠般疾射而出,精准地溅落在焦尾琴仅剩的几根冰弦之上!
嗤啦!
血珠与玄黄血染的琴弦接触,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整座古琴台猛地向下一沉!支撑琴台的巨大青石砖纷纷碎裂剥落,露出了下方深埋的土层——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土层之中,竟密密麻麻嵌满了巨大的青铜编钟!钟体厚重,钟面雕刻的夔龙纹饰此刻如同活了过来,随着空中《高山流水》水谱的旋律以及阿桑染血银铃的修正之音,开始有节奏地颤动、嗡鸣!悠远沉重的钟声与水谱、琴音、铃声交织成一曲震撼灵魂的古乐!
当阿桑用尽全力,敲击出一记带着泣血之音的第七变徵音时——“铮!”东侧一组悬挂在青铜钟架上的编钟承受不住这多重音浪的共振,轰然塌陷!钟架碎裂处,一个漆黑、深邃、散发着强烈水气和古老气息的洞口暴露出来!洞口边缘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难以辨识的巴蜀图语!
“龙渊…水道!楚灵王…开凿的…”黑衣人看到洞口,声音因极度震撼和贪婪而扭曲嘶哑!但他的话戛然而止!他脖颈处那个楚国灭越战俘的黥面图腾,此刻如同烙铁般灼烧起来,渗出暗红的血珠!更诡异的是,这血珠竟然与胡宇轩手中越王剑上的青铜剑格产生了共鸣,剑格发出低沉的嗡鸣,带动整个剑身剧烈震颤!
胡宇轩敏锐捕捉到这一变化!他眼中精光一闪,手掌猛地一旋剑柄!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枚青铜剑格竟被他巧妙地旋离了越王剑的卡槽!
“阿桑!撑住!”胡宇轩大吼一声,趁着剑格与黑衣人黥面图腾强烈共鸣的瞬间,调动全身力量,将沾染了自己玄黄血的青铜剑格,如同投掷一枚钥匙般,狠狠掷向那显露的、刻满巴蜀图语的地下河入口!
剑格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精准地没入黑暗的洞口深处!
刹那间,万籁俱寂。仿佛时间凝固了一瞬。
旋即——
轰隆隆隆隆!!!
地底深处传来无法形容的、巨大齿轮咬合运转的轰鸣!整个古琴台连同龟山都在剧烈摇晃!月湖的湖水如同被巨大的塞子瞬间抽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降、干涸!
湖底淤泥显露,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呈现出来:淤泥之下,并非岩石,而是一具庞大无比的巨龙骸骨!但这骸骨并非由骨骼构成,而是由无数件巨大的、样式古朴的青铜编钟巧妙地铸造焊接而成!每一节狰狞的“脊椎”,都是一排排编钟!而在那些编钟的钟纽、钟枚之间,赫然镶嵌着密密麻麻楚国特有的“蚁鼻钱”!而骸骨的“龙首”位置,并非头骨,而是一段虬结盘绕、散发着幽暗绿芒的青铜树枝——正是三星堆青铜神树的残枝!
“原来…山川龙脉…竟是活着的…青铜之躯…”饶是学考古的胡宇轩见多识广,也被这超越想象的龙骸形态震撼得心神摇曳。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锁定龙骸第七节“椎骨”处一枚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巨大蚁鼻钱——那里是整个龙骸青铜编钟能量流转的核心节点!他手持越王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那枚蚁鼻钱!
锵!
剑尖触及蚁鼻钱的刹那——
嗡!!!
龙首处那三星堆神树残枝仿佛被注入狂暴的能量,瞬间暴涨!无数新的青铜枝桠疯狂生长、蔓延!然而,这些新生的枝桠上垂下的并非绿叶,而是数以千计的、用青白玉雕琢而成、玲珑剔透的蝉蛹!每一枚玉蝉蛹的腹部,都用极其细微的线条刻满了《天问》的章句!
“何兽能言?何龙能听?”…“焉有虬龙,负熊以游?”…古老的诘问仿佛在空气中无声回响。
“楚越本是一家!龙渊之力当归正主!”黑衣人眼见龙骸核心被触动,彻底疯狂!他猛地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位置——那里竟镶嵌着一片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逆生的青铜龙鳞!他咆哮着,竟将手中那条三星堆神树纹金索的索尖,如同自戕般狠狠刺入了自己心口的逆鳞之中!
噗嗤!
没有鲜血,只有一股粘稠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暗绿色液体喷溅而出!这绿血如同强酸,溅洒在构成龙骸的青铜编钟上!
咚!咚!咚!咚!
被绿血沾染的编钟突然自行敲响!发出的不再是清越的乐音,而是充满杀伐、怨毒、诅咒的恐怖音波!这音波扭曲变形,竟强行篡改了半空中《高山流水》水谱的旋律,演化成一段完全失传、充满毁灭气息的《高山》杀阵段落!
“不好!他想引爆龙骸煞气!”阿桑失声惊呼。
杀阵琴音一起,古琴台四周的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十二道巨大的裂缝瞬间形成!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声和泥土翻涌声,十二尊形态狰狞、兽首人身的青铜楚式镇墓兽,如同地狱的守卫,破土而出!它们空洞的眼窝锁定胡宇轩和阿桑,青铜巨口开合,发出非人非兽、整齐划一、如同咒语般的低沉诵唱:“何兽能言?何龙能听?何兽能言?何龙能听…” 声音层层叠叠,形成一圈圈实质性的音波牢笼,压迫得人神魂欲裂!
“轩哥!逆转剑格卡槽!三度!阴阳轮转!”阿桑在音波冲击下脸色煞白,嘴角溢血,眼中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猛地扯断身上所有银铃的系链,将十八枚银铃连同自己手腕上的银镯一同抛向高空!
“蝴蝶妈妈!引渡迷魂!”她用苗语发出凄厉的祷祝。
叮铃铃铃——
十八枚银铃与银镯并未坠落,而是在月光下奇异地悬浮、旋转、排列!瞬间组合成一个巨大、神秘、带着母性光辉的“蝴蝶妈妈”图腾!柔和而坚韧的光芒暂时抵御住了镇墓兽的咒唱音波。阿桑赤着双足,纵身一跃,竟稳稳地踏在了濒临崩溃的焦尾琴琴身之上,将其作为最后的法坛!
胡宇轩没有丝毫犹豫,信任战胜了疑虑。他立刻按照阿桑指示,双手紧握越王剑剑柄,将那个可以嵌入青铜剑格的卡槽结构,强行逆时针旋转了三格!
嗡——咔!
仿佛触动了某个终极的开关!那枚被他投入龙骸口腔方向的青铜剑格,在龙骸深处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爆鸣!随即,一道裹挟着玄黄血光的暗金色流光,如同被无形巨力排斥,又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猛地从漆黑的水道入口倒射而出!
但这道流光并未飞向胡宇轩,而是在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径直射向干涸月湖湖底的正中央!
轰隆隆隆——!
湖底淤泥如同沸腾般翻滚、塌陷!一座庞大、古朴、布满岁月锈迹与神秘符文的青铜祭台,缓缓从裂开的地底升起!尘土簌簌落下,露出了祭台上的事物——
并非预想中的礼器或祭品,而是半截被深埋在一层厚厚、猩红刺目的朱砂之中的青铜人像!
这半截人像,造型奇异,直目凸睛,身着华丽纹饰的青铜长袍,双手虚捧于胸前——正是三星堆最具代表性的青铜纵目立人像的上半身!而那虚捧的双手之上,稳稳地托着一件器物:一块断裂的、布满玄奥纹路的玉璋。
胡宇轩的心脏猛地一跳!那玉璋的形制、纹路、甚至是断裂的茬口,都与他从盘龙城遗址祭坑中得到的、引发双头龙共鸣的那块玉璋,严丝合缝!两块玉璋,本为一体!
“周昭王…南征荆楚…沉没于汉水的…龙舟玉璋!”黑衣人踉跄后退,看着那半截三星堆立人像和其手中的玉璋,脸上的疯狂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恍然取代。他心口处的青铜逆鳞正在飞速熔化,如同烧灼的蜡油,“原来…原来楚人…把真正的‘龙渊之门’…做成了…镇国的…神器!藏在了…知音台下?!”
“错了!不是镇国神器!”阿桑站在焦尾琴上,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洞穿千古的悲悯与嘲讽。她染血的指尖,遥遥指向那三星堆青铜立人像最诡异的特征——那双凸出眼眶、仿佛能看穿时空的纵目。“是‘噬’!《天问》早已道破天机:‘焉有虬龙,负熊以游?’——楚王与蜀巫早已合谋,他们根本不是为了统治龙脉!是把整个长江龙脉的精髓,通过这玉璋与立人像,喂给了…三星堆那棵通天的‘神树’!这才是‘龙渊’真正的面目!一个囚龙噬脉的陷阱!”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桑的话,那半截青铜立人像的纵目之中,骤然射出两道惨绿色的幽光!
“不——!!!”黑衣人发出绝望的嘶吼,整个身体如同被抽空了筋骨,迅速瘫软、熔化。
就在他彻底化作一滩青铜汁液渗入地缝的最后一瞬,他用尽残存力量,将那条三星堆神树纹金索猛地掷出!金索的目标,并非胡宇轩或阿桑,而是那张濒临极限、承载着阿桑的焦尾琴!
轰!!!
金索狠狠抽击在琴身之上!这张历经沧桑、承载了无数秘密与力量、刚刚奏响了揭示龙脉之音的古琴,再也无法承受连续的冲击,轰然炸裂!无数饱含灵气的紫檀与青铜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溅!
在这毁灭性的碎片风暴中,胡宇轩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在焦尾琴破碎的腹腔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