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漫天蔽月光,借一杯覆荐凤台上……”
绿萼空灵的唱腔,似乎又在奚月奴耳边响起。
她瞪大眼睛,凝神细听,方听得清楚。
那不是歌声,不过是风吹来的一声叹息。
这样的歌声,她往后再也听不到了。
绿萼死在了她房中。
她是替她死的,替她死在了吴恩典身下!
奚月奴整个人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就这样与绿萼没了生机的双眸对望。
她们当真是卑贱,这一条命,比风都还要轻。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肆意地把她们踩在脚下碾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
难道她们是贱籍,就天生该死,不配做人吗?
凭什么啊?
这一刻,奚月奴好恨。
她恨死了吴恩典,甚至恨那已经死透了的程有道。
她们卑贱,可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比她们高出一点点。可就是一点点,就能让他们肆意地凌辱家伎,甚至要了她们的命去!
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奚月奴也恨瑞王。
堂堂大穆的王爷,天潢贵胄,却放任这般残忍的事,在自己府中反复发生,不闻不问……
不,不对!
瑞王不是不闻不问。
他根本就是……
故意的!
高高在上的瑞王,哪里会在乎她们这些小小家伎的死活?他把她扔进来,不就是也要她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就是要把她折磨致死吗?甚至自己,都无需沾手!
抠在身旁泥地里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淤泥裹着的小石子、青苔,被奚月奴手指碾在一起,刺得掌心生疼。
对,她是命贱!
明明是奚家嫡女,如今却做了家伎。
可她这条贱命,被自己攥在手上。旁人都不在乎,她却不能不在乎。
这命是绿萼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她要带着她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还要……
报仇!
隔着不断扇动的门板,奚月奴对上绿萼眼睛。也不知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怎样……
奚月奴看见,绿萼终于闭上了眼睛。
绿萼临死那一声,实在太过于凄厉。
终是引了不少人过来。
紫薰一见到眼前场景,就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她紧紧抱住坐在地上的奚月奴,两人抱头痛哭。
“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奚月奴满脸是泪,狠狠抹了一把,“别哭。绿萼的仇,咱们一定要报……”
紫薰连忙伸手捂住奚月奴的嘴,“好姑娘,咱们命贱,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报仇,报什么仇?咱们哪里敢啊?”
说着,她忍着眼泪拼命眨眼。
奚月奴明白了,顺着紫薰目光看去。
见是荷娘也被声音惊动,披着衣裳来了。
紫薰是怕这话叫荷娘这样管事儿的听去,横生枝节。她是好心。绿萼已经去了,怎么也要保住奚月奴。
奚月奴看向荷娘。
荷娘本就是带人来的,一看眼前情景,什么都懂了。
这奚月奴……当真是命好。
吴恩典找来的时候,竟能自己逃出去,推跑不动的绿萼去死。
倒可惜了自己那一壶美酒,一包兽药!
眼看着要到手的银子赚不成,荷娘一张脸拉得老长,不觉嘀咕:“怎么会是她,不值钱……”
话刚说出口,荷娘猛地顿住。
下意识向奚月奴看去。
正迎上女孩目光。
那目光那么冷,那么锐利,好似古战场上本就沾过血的箭矢,誓要夺人性命!
偏生这双眼睛,却生在那么媚的一张脸上。
强烈的反差不知怎的叫荷娘脊背一凉,身上生出一层冷汗来。
荷娘到底是这品红院里实际管事的嬷嬷,她身子抖了一下,立时便推说“夜风太冷”!一叠声地叫跟自己来的两个小厮上前,把绿萼尸身抬了出来。
“都散了吧!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明日还要练功,谁晚了我打谁!”
聚过来的人慢慢散了。
紫薰也被赶走。
最后荷娘也走了。
只留下奚月奴一个人,终于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去了衣裙上的灰。
荷娘临走回头,见奚月奴慢慢地走回自己屋中去。
她屋里刚死了人,她显然是怕的。可也还得回去住,没半分旁的选择。
这般柔弱无力……
荷娘释然地笑了。刚才那眼神……是自己看错了吧?
也对,奚月奴一个被瑞王用了三年,连通房都还没挣上去的人,就算她心里恨得不行,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还不是只能乖乖引颈就戮,等着荷娘用她的命换钱就是了。
另一边。
沈摧在卧房中刚有了些许睡意,便被风吹来的尖叫声吵醒。
沈摧在漠北呆过十年,落下入睡困难且睡得不安稳的毛病。被这一声驱散了睡意,满心的不悦。
听到他声音,在屋外值夜的登云忙小心翼翼出声:“爷,可是……睡不好?”
“吵死了。”沈摧声音传来,“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登云在屋外,清清楚楚听见那尖叫声、隐隐的哭声,都是自品红院传来的。
他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
去品红院,若能碰到奚月奴,他就告诉她身契的事,让她再忍忍,别想不开,也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谁知登云刚走了两步。
沈摧声音再次传来:“闹腾起来的是哪院儿?”
登云:“回爷的话,是品红院。”
“品红院……”
沈摧眉头紧蹙,心头涌上不耐。
他才把奚月奴扔进品红院几天,就一日日地这样闹?
自己昨夜刚为了她的事,处死了一个教习师父。今夜再派人去,有点……太过了!
为了一个试婚丫鬟,不值得。
再说,今夜之事,想必和奚月奴未必有什么关系。昨夜死的那个教习,品红院里应该已经传遍了,沈摧不信有人还会这个当口难为奚月奴。
沈摧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恪王府里出来的人,不会那么蠢。
“登云,回来。”
登云脚步一停,有些迟疑,“爷,这哭声听着,闹得厉害……当真不去看看?”
眼前闪过奚月奴倔强的一张脸,沈摧眉心紧紧皱起。
宁可灌绝子汤,也不愿怀他的孩子。宁愿在品红院里一日日熬着,也不愿意回来他身边伺候。
呵呵……
这女人……
沈摧:“有人找死,就随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