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月奴抬眼看了老何和小杨一眼,还有一旁愣愣地张大了嘴的车夫。
他们的脸,在她眼中一片模糊。她看不清了。
是泪水涌上来,模糊了视野。
还有五天,明明还有五天就能过好日子了。
娘怎么就,没熬住……
奚月奴只觉心口好似燃起了一簇火,每过去一分一秒,那火就烧得更旺,燎得四肢百骸都剧痛无比。
那是她的亲娘,在这世间相依为命,唯一的亲人。
奚月奴摇头,下意识地不肯相信,“小杨哥,我弟弟他……在娘身边吗?”
除了奚月奴,娘还诞下了一个幼子,奚宁远。一落地就被大夫人抱走,养在膝下,充作嫡子。奚月奴进瑞王府时,奚宁远已经十三岁了,他被大夫人管着,这些年来看娘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可毕竟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日日都念叨着。
如今,娘病危,弟弟他……
小杨微微一愣,转着眼珠张口道:“少爷自然是、自然是已经去了……可你娘还是疼你,强睁着眼睛,只等着看你一眼呢。”
一句话宛如利刃刨开奚月奴心腹,她只觉她浑身已经血肉模糊。
“好、好……我知道了。”奚月奴忍下满口的血腥气,直起身子,“我这就去、这就去求王妃,求她……放我回家。”
老何打发无关的车夫快走,单留下小杨在门房处,等着奚月奴回来,一同回家。
奚月奴踉踉跄跄地直奔清音阁。
此时已近黄昏,本是用晚膳的时候,可清音阁里竟一片静悄悄的,半点声息不闻。
奚月奴门口往里闯。
还没进月亮门,就被摇光拦住。
一看奚月奴煞白的脸色,摇光心中快意,“呦,王爷赏的这身衣裳真好看,是穿着来招摇的?”
她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奚月奴已无心在意,“王妃呢?我要见王妃。”
说着,她往前便冲。
被摇光重重推搡在心口,踉跄了半步方才站住脚。
摇光:“奚月奴,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妃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奚月奴无心跟她痴缠:“我真的有急事求见王妃,”她咬唇,原本莹润如花瓣的嘴唇上渗出血丝,“摇光,求你……”
“呵……”
摇光双手掐腰,下颌高高地抬着,“奚月奴,原本咱们都是奴婢,是一样的人!谁比谁高贵呢?”她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奚月奴,“你这声‘求’,我担当不起!”
都是奴婢,凭什么奚月奴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奚家二小姐,真以为自己能在瑞王府挣上一个通房呢?
一辈子的奴婢罢了,合该被大小姐踩在脚底下,碾碎成泥!
摇光:“告诉你,王妃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别说是你,就是王爷来了,也不能吵醒王妃,要不然……”
她话还未说完。
奚月奴什么都顾不上了,干脆放开声音大喊:“王妃,奚月奴求见!求你……”
可惜摇光早有防备。
奚月奴刚张开嘴,就被两个婆子按住,一个从身后抱着腰,一个伸手捂嘴。
摇光恶狠狠:“不许叫!惊扰了王妃,你一条贱命赔不起!”
下一刻。
“啊!”
捂嘴的婆子痛呼一声。
原是奚月奴拼命地咬了她的手一口,伤口极深,几乎见了血,可见奚月奴使了多大力气。
婆子回头看了摇光一眼,得了她示意。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劈在奚月奴太阳穴。
她顿时眼前一花,身上没了力气。
又被那婆子用什么东西,深深地塞入口中,直怼到喉咙,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摇光冷冷地:“拖出去。不准她再吵到王妃!”
两个婆子也只是把奚月奴拖出了清音阁,扔在地上,又踢了她一脚,便转身去了。
奚月奴刚才被打了那么一下,只觉头胀着发痛,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撑起身子,吐出口里的东西。
这个结果,她多少料到。奚月奴苦笑,眼中坠下泪来,是啊,奚灵怎么会帮她呢?根本不可能。
可她现在是奚灵的丫鬟,奚灵不开口,她出不去瑞王府。
除非……
奚月奴撑起头,看着不远处,瑞王的卧房。
若是瑞王肯放她,她也能走。可瑞王,肯吗?
刚才那一番折腾,奚月奴身上的裙子全皱了。原本就是极轻软的薄纱,奚月奴被推搡在地上,袖口、裙摆都蹭破了好几处,仿佛花瓣零落成泥。
这裙子是瑞王赏的,他应该是……对自己侍寝还算满意,才赏自己东西的吧?
或许,他肯再发发慈悲,放她走……
娘还在等着她……
这是奚月奴最后的机会了,她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奔着瑞王卧房方向去。
夜色已深。
卧房里,一点灯火,散出暖莹莹的光。
可瑞王日常起居处的护卫,向来比王妃的更严。
不过走到门口处,便见一个小厮迎了上来。来人认出了她,“月奴姑娘,你这是……”
奚月奴强忍着眼泪,“这位小哥,可否能帮我通传一声,我、我有急事,想求见王爷……”
小厮目光在奚月奴身上一扫,立时便笑着说:“月奴姑娘莫急,我这便去替你通传。你且等等。”
“好、好……”
奚月奴一口气松缓下来,才觉出自己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撑着膝盖,借力慢慢蹲下。
她盘算着等会见了沈摧要说的话,以此来压下对娘的担忧和不安。
娘,等等月奴,一定要等等女儿……
那小厮正快步奔着瑞王卧房去通禀,冷不防迎面撞到个人,“做什么去?”
小厮一回头,“登云哥,你这是……刚从王爷跟前下来?”他打量着登云的脸色,心里一个咯噔,“被王爷训斥了?”
登云正气闷,“可不?王爷今日气性大,险些就要把我拖出去打板子。我劝你啊,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还是莫要这个当口上杆子去挨骂!”
小厮迟疑了,“可知道王爷是因为什么心绪不好?小的也不敢去,只是月奴姑娘还在外面等着……“
“别提了!怕是……就因为她!”
登云一脸苦相。
他好容易才截住了那个拿着奚月奴行李走了的马夫,把东西和人一起带了回来。可包裹他不敢自己搜检,便直接送给了王爷。
没想到,沈摧发了生了那么大的气。
登云伸手抚了抚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你啊,要是不怕死,尽管进去帮她通禀。我心里可是最清楚,这当口,王爷想见谁,也绝不会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