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余音未散，夜色从朱红廊柱溢出，沉沉压在青阳宗的山门之上。林云随秦莫、苏轻歌自堂内缓缓步出，黎明前的山风尚存寒意，吹得松影一阵乱颤。数位弟子结伴议论着今日魔宗来使的风波，气氛凝重，每个人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仿佛生怕惊扰了夜下蛰伏的暗涌。
“这种时候还开内门选拔，宗里可真是怕咱们闲着。”秦莫耷拉着肩膀，一边咕哝，一边用力挥掌拍打自己的臂膀，试图驱散寒气。
林云低下头，指间缓缓摩挲着那枚残剑剑柄。余温未散，仿佛还有燕无邪离开时投来的目光隐隐作痛。他抬眼望向远处门楼，银色月光下，苏轻歌的衣袂微微颤动，神色沉静。
“莫哥，你急什么？”林云笑了笑，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刚才大殿就是要给各方一个信号。师门有大事，正该力争机缘。”
秦莫咂咂嘴，“可机缘背后多是刀光剑影。这次的内门试炼，听说比去年更加严苛……连魔宗那伙人都盯着咱们，保不齐哪天栽了跟头。”
林云摇头，“有你我联手，怕什么？再说轻歌姑娘……你可曾见她真正示弱？”
林云望向苏轻歌。少女站在石阶一隅，月色落在清冷的眸中，隐约能察觉她的眉间有淡淡忧色。自昨日魔宗使者现身，苏轻歌便多了几分沉默，仿佛连话语间亦多了风雪起伏的重量。
“你们在这里说话，倒是自在。”苏轻歌终是转身，清澈的声音在夜夜中低低响起，“可知今日议事堂后，有多少长老暗中交头接耳？”
秦莫一愣，讪讪笑道：“都是外门弟子，哪敢被那些老家伙盯上？我看还是先把修为提升上来，进了内门，才算真有了自保的本事。”
苏轻歌点头，带着一抹勉强的笑，“你倒是乐观。内门选拔后，宫中……也未必太平。”
秦莫顿时噎住。林云见状，拍拍他的肩，“别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今晚你们可否静心修炼？我想去练剑。”
苏轻歌轻轻颔首，衣袂一转踏上山道。林云看她背影摇曳，月光下似有微澜。他正待跟上，身后忽传来秦莫小声唤道：“小云——等我一会儿。”
林云停下，侧首望他。
秦莫神色罕见地郑重起来，把声音压得很低，“你也别太拼。上回禁林，你受伤我还没谢你。无论到了哪一层、哪一个关卡……咱们兄弟，一起进退。”
林云淡淡一笑，伸手握拳与秦莫拳背一碰，眸中透出无言的默契。
夜里山道清寂，四下只余夜虫低鸣。林云独行至后山小院，将那柄残剑温柔地横在膝上。月光自檐角投下碎银，映在剑身缺口处，裂痕中有冷光幽幽闪动。
林云调息片刻，双眸渐次澄澈。剑锋横陈，夜风卷过衣袍，他闭目凝神，耳边仿佛传来远古剑吟。
师尊曾言：“剑之真意，不在于破敌，而在于破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剑招，将身心融入剑气流转之中。每一式起落，都带着矛盾与挣扎：既想追求极致力量，又怕坠入无边深渊。他忆及今日燕无邪那双如夜海般深邃的眼睛，犹如魔影萦绕不散。
残剑入手时的冰凉，与那夜禁林中的生命交托，回响在心头。林云蓦然睁眼，手中剑刃猛地前刺，虚空生一线裂光，化为淡淡影子。
“剑不可负心，道亦不可负。”
他心头一动，残剑豁然发出一声细微清吟。林云仿佛捕捉到那抹若有若无的剑意，贯穿夜色，直抵眉心。
汗水沿着鬓发滑落，衣衫早被打湿。他收剑立于山石之上，眸中英气渐盛，与初追修道时的青涩已判若两人。
一阵脚步声自树影后响起，林云转身，看见苏轻歌静静立于庭院角落，夜风拂动她的发丝，脸色苍白却指尖紧扣。
“还不肯休息？”苏轻歌声音低缓，在夜色中带着淡淡哀愁。
林云摇首，“若心有执念，夜再长也不能安眠。”
苏轻歌缓缓走近，将手中一方帕巾递来，“你总是把所有重担扛在肩上。世间事，岂能都如人愿？”
林云接过帕巾，苦笑道：“我只是怕，一旦停下来，便再无前进的勇气。”
苏轻歌静默良久，轻声道：“那你可曾想过，为何修道？为何苦修至此？”
林云迟疑，呼吸微微急促，“或为守护身边之人，或为挣脱命运的枷锁。”
苏轻歌忽而仰首，眸光望向天际。云开雾散之间，星河倾泻而下，映着她的发梢晶莹微亮。“小时候，我总以为修仙便是无所不能，后来方知天命如刀，命运如云，有时一夜之间生死两隔。”
她语气愈发轻柔，却隐隐带着决然：“你我虽信不过这世间的公理，却总还得信自己。”
林云静静看她，嗓音微哑：“你最近似乎不大开心。是宫中的事？”
苏轻歌垂眸，片刻后方小声应道：“家中传信，父母安危未卜。宫中有变，连带着也连累外门。可惜身在宗门，不敢轻举妄动。”
林云顿感心头一紧，正想安慰，却被苏轻歌摇头止住。
“不必劝我。只愿你能明心见道，莫要自负又莫要自卑。”苏轻歌展颜微笑，像山巅夜雪初融，既有苍凉也有倔强，“你若肯前行，我自会为你护剑。”
林云一愣，随即苦笑。他看着那雪白手帕，烘托着淡青月色，将心中所有杂念尽数压下。
“那你今夜可愿随我一同修炼？”
苏轻歌点头，走入院中心。淡淡月光下，两道身影对立而坐，一柄残剑、一套薄衫，彼此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凝神，各修其道。
时间在夜色中静默流转。偶有风起，林云会在剑式中觉察苏轻歌指尖的灵力波动，小院中氤氲着温柔静谧的气息。曾经无法言说的距离，在静夜与剑意间悄然消融，情愫如泉涓涓流淌，交织成一场命途初现的默契。
等到月移西山，晨曦微露，林云缓缓收剑敛息。苏轻歌也睁开双目，她一丝不苟地理了理垂落的发尾，目光柔和。
“内门试炼，明日一早便要开始。”苏轻歌低声道，“听说这一次，不仅有同门争锋，还有外来强者暗中观测。你……可有把握？”
林云沉吟片刻，淡然一笑，“我只知一事：若不踏出第一步，永远都是局外人。我已无退路。”
苏轻歌点点头：“那你准备好了吗？”
林云点头，神情坚定，“我准备好了。”
天际已然泛起鱼肚白。山门初开，青阳宗四方彩旗招展，许多外门弟子已早早集聚在练武场周围。
秦莫挥汗如雨，迎上二人，脸上带着与平日无异的笑容。只是那份轻佻之下，已难掩眼底的坚韧光芒。
“三兄弟齐头并进，咱们今日可得好好争一场！”秦莫咧嘴，大声道，“我昨晚特意熬夜修炼，若这次还挤不进内门，就自认倒霉！”
苏轻歌嘴角微勾，故意揶揄：“你不怕师尊罚你偷懒？”
“我才没偷懒！”秦莫瞪大眼，摸了摸后脑勺，“昨晚梦里剑意都化龙了——林兄，不信你帮我评评理！”
林云笑着朝他拍了拍肩，眼神却陡然凌厉。他们身边渐渐聚集了许多同门，还有手执名册的执事长老，高声宣读着今日试炼的规矩和榜叙。
忽有几名外来陌生修士在场边观望，身着异色劲装，气息悠扬不定，面带淡淡冷笑。人群中不知谁低声道：“听说有仙门客卿来观，乃是主持仙门大比之人，这次真要动真格的了。”
林云和秦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眸中看到了肃然与紧张。苏轻歌扫视一圈，唇角浮现不易察觉的冷意。
“大浪淘沙，机会也在此时。”她低声呢喃。
试炼场中央，三道巨大的青石门缓缓升起，其上各刻着金丹、元婴、筑基三字，寓意着修行之路节节攀升。石门后雾气升腾，若有灵兽长啸隐现，扑面而来的气息让许多弟子背心发冷。
执事长老步出阵前，发令如洪钟大吕：“试炼开始！今日三关，唯择强者入内门！”
刹那间，人群汹涌涌向石门。林云三人携手并肩，踏入筑基门的雾气之间。四周景象倏然变幻，脚下青石化为莽莽林海，隐有妖兽奔突，灵气交错织成错综复杂的迷阵。
林云提剑在前，身后苏轻歌阵印暗结，秦莫紧随其中。骤然一阵狂风，铺天盖地袭来，将前路淹没。
一只浑身燃火的妖猿自丛林深处冲出，利爪如戟，烈焰摧枯拉朽。林云一记横剑挡下，臂上传来剧震。他咬牙稳住身形，脚下掠起一片青灵气，随即以残剑划圆，破开火焰。
“轻歌，阵法！”他低喝。
苏轻歌幽蓝光芒飞掠指间，布下简单困阵，将妖猿行动遏住。秦莫见机立断，怒喝着施展麟甲拳，一拳轰向妖猿腰肋。
三人配合，攻防有致。终于，烈焰妖猿倒地。林云喘息片刻，汗水浸湿额角。
就在此时，雾气中浮现出打斗声与凄厉惨叫。前方竟有数名弟子被困，生死未卜。林云二话不说，举剑先行。
秦莫拉住他，“小云，咱们自己难保，何必牵连？”
林云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困兽犹斗，能救一个算一个。”
苏轻歌点头，淡然道：“修道之路，最怕心有执念。若该救则救，我来策应。”
三人一齐冲入前方困局，奋力击溃妖兽，救出数名气息微弱的弟子。由于救援及时，更多同门自四方汇拢，形势渐稳。
试炼继续推进。林云、秦莫、苏轻歌逐步向前，时而陷入幻境魔障，时而遇上强敌死斗。每逢凶险，三人总能生死与共，交替守护，将彼此的默契与信任磨炼得更加牢不可破。
途中，有几名原本极为排斥林云的同门，此时被妖兽夹攻，险些丧命。林云与秦莫奋勇救援，那几人重伤倒地，纷纷感激不已，眼中敌意渐消。
一连数关过去，三人各自力竭，气息浮沉。但就当他们踏上最后一道青石门时，前方忽然光阵交错，隔绝了彼此。林云回头望见，秦莫和苏轻歌皆被传送至不同幻境之中。
一瞬间，林云被孤零零地投入一处无边幽暗。四周皆是回音缭绕，似有无数过往在心头叩击。
他紧紧握住残剑，低语道：“道心不动，万魔不侵。”
冷风拂过，林云深吸一口气，在昏暗中缓缓前行。残剑映出一点玄光，恰如心头不灭的微火。
他的步履虽未曾迟疑，双眼却在黑暗中悄然坚定下来。
另一边，苏轻歌亦在传送阵中闭目静思，阵印指尖流转。她的眸中隐现柔光，逐渐远离旧日阴霾。
秦莫摸了摸腰间，苦笑一声：“这点阵法，算什么难关！”很快环顾四周，双拳紧握，已做好恶战准备。
天边阳光初现，青阳宗演武场周围已聚满关切的目光。白鸿儒长老立于高台，眺望着层层雾霭，目光深沉如千秋。
试炼初启，三人各自分路。命运的洪流已从山门涌入，时局变幻中的少年们，在剑光与尘心交错之地，步步迎战，踏上各自的修行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