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一家进城里吃喜酒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然而随着这个小道消息而来的,是乡间一些流言蜚语。
不外乎是说阿绵“行为不检点”,然而听者一细细询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因而只在暗地里流传。
这边的阿绵还不知为何又惹了孟驰坚生气。
但她记吃不记打,一夜过去后便又将此事丢在了后脑勺。
眼下到了淡季,天气又热了起来,孟家伙食也简单了起来。
那日陆薇薇见阿绵一家似乎生活富足殷实,其实完全是一场误会。
孟家虽有一个铁匠铺,实际上家中多年来几乎无所积蓄。
不比那些平日俭省,以备天灾人祸的庄稼汉,孟驰坚身上除了进原料的本金,几乎赚来的钱当日便要去花用掉了。生活也不过是手停口停,要是三日不去上工,孟家一家老小怕是都要开始喝数得清米粒的凉粥了。
等到了最热的时节,铁匠铺白日几乎就没有生意。
里面又热又烤,也就太阳落日后孟驰坚能勉强做两个时辰的工。
换了体虚些的人,怕是早早就发了暑气,眩晕过去呢!
体现在伙食上,就是阿绵一伙人顿顿吃酱菜。由于天气热,没有保鲜手段,羊奶也暂时停了。
阿绵与孟婧在早春时节是在后院里种了一茬子菜的,有白菜、生菜、黄瓜、芹菜和些葱姜蒜等,此时真成了救命稻草。
每日醒来,阿绵就跑去后院看看有什么可以摘的蔬果,好歹能糊弄一天的吃食。
养的几只鸡也长大了些,然而迟迟不下蛋。
“要不要杀一只来吃?”阿绵说完,又有些心疼,“还是再等几天吧,说不定过几天就下蛋了呢。”
孟婧也赞同,“现在吃了多可惜啊。而且天这么热,根本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阿绵不觉得。
就这几个月,她又长了小半截黄瓜那么高。
孟驰坚还拿了一块石头,在门框旁丈量她的身高,刻在木门上。
尽管如此,阿绵总还是半夜睡觉时猛地一蹬腿,好像要从很深的黑洞里掉进去似的。
在梦中被惊醒后,阿绵有时候会感觉肚子依旧像个山野间的怪兽,想要吞噬人间的一切。
然而家中粮食就这么多,阿绵自知自己干活不多,不能吃太多饭,否则会被人赶的。
又一个夏夜。
蚊子多,孟驰坚在屋里的角落一一点上艾草,正拿过一把大蒲扇,就见阿绵捂着肚子,眼睛闭得紧紧的。
“怎么了?”
阿绵也不知道,她这肚子疼又与平常肚子饿的感觉不一样,仿佛浑身被人捶打了一遍,后背直冒虚汗。
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孟驰坚见她脸色隐隐发白,索性直接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并未发热。
被单上也沾了血迹,孟驰坚以为是有外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受伤了?”
他琢磨着此时是晚上,赶去镇上怕是来不及,总归先找村里的土郎中来看看。
然而刚到院子里,把阿绵的情况告诉了娘一声,老妇人倒是哭笑不得了。
“这不是受伤生病,这是……跟你说你也不懂!”孟母摸索起来,“你且记住,大约四五日,这时你娘子碰不得冷水,得吃些滋补的东西,这样才能补气血。”她从箱底拿出些棉布棉花,“我去与她说就好了,你别到处嚷嚷。”
孟驰坚难得的脸色发窘,耳根发红。
而阿绵更是如遭雷劈,先是以为自己患上了绝症,差点要把藏在柴房的积蓄托付给孟婧。
她迷迷糊糊得知以后每月都要如此,孟母笑呵呵地给她讲了许多,得到了一条新的用棉花缝的月事带,原本是孟母为孟婧提前预备的。
她又端了一碗姜汤来让她灌下,阿绵直到后半夜才晕乎乎地睡倒了。
直到她被一阵香味香醒。
香气扑鼻,阿绵此时感觉肚子已经不是那样痛了,就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望向院中。
“这是过年了?”
孟婧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三哥看了一圈咱们养的鸡,我出价六十文,给他挑了只公鸡。这不刚宰了,那半只正熬汤呢。”
“这么小的公鸡,市场上也要不了这么多。”阿绵睁大眼睛,“况且现在铺子里一点钱都没得挣呢,他哪来的钱。”
“铺子里没活干,码头上总归是有的嘛……打打短工也是有钱的。”
阿绵不知怎么有些恼,“这么热的天,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力工都不愿去,你怎么能叫他去,万一中了暑气怎么办?!”
孟婧被她一凶,顿时也有点委屈,“我还以为你会高兴我卖个好价钱呢!再说了三哥壮得像头牛,能有什么事!你到底是与他最好,还是与我最好了?!”
这一番灵魂拷问,顿时把阿绵问住了。
正当她苦苦思索要怎么回答,厨房里的人走出来,面无表情扫了两人一眼,“阿绵过来吃饭。”
菜是简单的,不过一锅枸杞红枣鸡汤,一盘炒黄瓜。
然而却价值不菲,红枣枸杞都是药材,汤的原料就肯定不止六十文。
“钱是哪来的?”阿绵问。
孟驰坚说:“小孩子家家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阿绵心中打鼓,“难道我得了绝症?昨晚说的都是骗我的?”
“……”
孟驰坚懒得理她发癫,这一锅鸡汤,汤是大家都有份的,鸡腿分给了阿绵碗里,其余人则自己夹着吃。
镇上的温大夫说这是女子补身体的,因而他只拿了几个窝窝头和腌咸菜,在旁边大口吃了起来。
阿绵迟疑地端起碗,先是喝了一口汤。
随之眼睛一亮,这汤微妙的甜和鸡肉的香味恰到好处。
加上难得晌午后下过一场雨,终于不再那么闷热。阿绵捧着碗,几乎一人吃了大半,像个扒拉着锅不放的小猪似的。
大约是吃得饱,她脸色顿时好了不少,两颊红扑扑的。
等她在树荫下的木椅里打盹时,孟驰坚倒是心满意足似的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这才进城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爆发出阿绵惊喜至极的声音,大约是同伴的离去激发了鸡群的危机感:
——“哇,五钱下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