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阿绵回村的前一天晚上,陆微微又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成亲了一年多后的她和阿绵,相继都怀上了小孩。
都是女孩。
像上次一样,这梦分出了两个画面。
左侧的阿绵一家早早就请了产婆,还有此前见过的莫漫大夫,她在本朝推广的一些古怪物件,其中还有个叫做“助产钳”的物件,另还有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列出了许多条。因为阿绵身体很皮实,一盏茶的时间就顺顺利利地生下了个小女儿。
阿绵一家如获至宝,夫妻二人极其疼爱这个孩子。孟驰坚早在得知阿绵怀孕后,就不再将每日的钱都花光,而是开始攒钱,又收了一个徒弟,铺中的火便可以烧到半夜不熄(晚上徒弟住在铺里)。
夫妻二人,一颗心全扑在了小娃娃身上,恨不得叫她成日有好吃的、新衣穿,连脖子上都戴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平安扣。
不过小小绵性子随她娘,机灵又淘气,叫大人们也有些烦恼就是了。
而视线移到左边,则是陆微微一家。
她怀孕以来,日子也过得很不错,婆家吃穿不愁,连月银都一口气发多了不少,叫她拿在手上心里踏实。生产时也叫了产婆,一切也同样顺利——
可当看到是女儿时,全家人脸色各异,当场摇头的、叹气的,连她自己也气恼得很。
不是说肚子尖尖的是男孩吗?
因而那之后,一家人都对这孩子不上心,那小女娃常常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无人理会。满月酒也不办了,平日里公婆不闻不问,只阴阳怪气地问她什么时候再生一个。
梦里的陆微微情绪崩溃,几度想要掐死这个孩子。
孩子满月后,她竟然想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主意。
她要将自己的孩子与阿绵的孩子互换过来,叫自己的女儿去享福,让阿绵的女儿在自家吃苦!
梦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趁着阿绵一人带着小小绵在草地上时,从后将阿绵推进小河中,随后迅速将与和阿绵孩子一样打扮的自己孩子放进小摇篮里。
等阿绵慌张地爬起来找她吵架时,孩子就已经换完了。
陆微微从梦中惊醒,此时是丑时三刻,万籁俱寂。
丈夫在身边熟睡,她满头冷汗地捂着肚子坐起身来。她走到窗前,在月光下两行眼泪接连不断地滴落在窗框上。
是否女子嫁人,都会有这样数不尽的泪水?
能够预知未来,是否也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诅咒?
在做第一个预知梦之前,明明她只是有一点点嫉妒阿绵而已。
从小阿绵就是村里最受宠的小娃娃,她家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什么新鲜玩意都是她第一个有,甚至她还有自己的宠物阿豆!(虽然阿豆二岁的时候就能干活了,阿绵可不行)
哪怕后来她家家境渐渐破落,隔壁的书生依旧还是喜欢她,想要娶她做娘子。
陆微微用手背擦去眼泪,依靠在窗边,抬眼望过去。
看到的是拿着小树枝嘻嘻哈哈跑过的五六岁的小阿绵,穿着裙子的自己也跟在后面跑着,大喊着:阿绵姐姐!我也要玩办玩家家酒!
小阿绵说:那我要当阿娘,你当小孩!
小陆微微说:不要!你当小孩!我要当大人!
……
陆微微后知后觉,原来已经过去了十年。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认定了她陆微微就会对自己的女儿不好?凭什么觉得她竟然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坏事,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与别人家的孩子调包?
此时此刻,陆微微没有半分再后悔要不要“换回亲事”,木已成舟,再纠结过去的事有何意义。
她既然选择了嫁进了张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梦是可以改变的。
上一次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她擦去泪水,用手轻轻摸着小腹,此时的肚子还未显怀,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尖尖的”,不过是村里人觉得这样说,怀了孩子的娘子会高兴罢了。
“……黄米饭,菜汤浇。煎鳓鲞,尾巴焦。猫儿驮了去,狗儿叫难消……”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已知道这会是一个小女孩。
陆微微关上窗,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绝不会做出把自己的孩子去与别人交换的事。
她要抚养她长大,叫她在自家家里就比阿绵那孩子过得好十倍!
不,百倍!万倍!
她不想让这个孩子,成为第二个艳羡别人有太多好东西的陆微微。
“怎么这么久……睡不着吗?”张亦行问。
“没有,”陆微微笑了笑,“我梦到我们的孩子了,小小一团的,好可爱。”
“嗯,你有了身孕,这些日子多当心,想吃什么都与我说。”
“对了,明日我与你一起去书房吧,你也教我认得几个字,免得我做个睁眼瞎的娘……”
张亦行捏了捏她的手,“好,顺便想想我孩儿的名字。”
第二日,陆微微就听说了阿绵家要来祭扫。
她都懒得去凑热闹了,又不能让她闺女有吃有穿,有个毛用啊。
她在书房里,拿着张亦行的毛笔,闻着清雅的墨香,努力在宣纸上画着粗线条。她也不心疼笔墨纸,小家每月的月钱大多供张亦行考学,她跟着用用怎么了。
今日忙得很,要学五个字,分别是“人、日、月、天、大“,每个都要抄写好几遍。
婆家知道她有孕了,也封了红包、多给了月银,陆微微都收下了。
没有乱花用,多给的暂时悄悄藏在衣柜上头的小匣子里。
陆微微花了一天的时间考虑,将要面对的种种难题:现在他们这小家全依仗着家族给钱,没有半分积蓄。现在还可以瞒着,等孩子出生后的种种刁难……
不能着急、不能再胡乱想着赚快钱。
得慎重想来钱的办法。
此时窗外有人经过,声音咋咋唬唬的:“阿绵又乱打人了!这回打了黄家人,她那夫君也不是个好东西,助纣为虐!”
“真是个恶婆娘。”
陆微微想起黄家那只血淋淋的手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把木窗关上了。
以后她的女儿得离黄家人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