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之这小子你是知道的,那仇家遍地都是。据说啊,想打他的人能从洲城门口排出两里地去!光咱们书院的,就问出来不下三个人平日里曾与他有过龃龉。”
阿绵讶异,“我还以为就只有王子轩。”
通常来说,季衡之身边都带着家丁和护卫,路上也带了一个书童,不过估计是回到了洲城这个自小长大的地方,季衡之就懒得再叫一帮人跟着了。王子轩要是想要报那拳打脚踢之仇,正是一个好机会。
“不是他,王子轩也去看海了,不少人看见了的。据说他看到海之后,好像发了病,又哭又笑的。说什么……这海是他家乡的海什么的,乱七八糟的。”
“哦。”
“然后就继续查。可自从季衡之挨打了的消息传出去后,原先他的洲城里的仇家们,就非要说是自己干的,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现在都抢着说是自家揍了他!”
洲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纨绔子弟,况且还是那个又傲又嘴贱的季衡之。
阿绵不甚关心此事,反而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旺旺,你是不是心悦那捕快?”
“……”旺旺左右看了看,“你小点声。”
“这一路上我都在挑呢。书生肯定不行,我这腿这样,家里得有个能做活的男人,不然连喝口水都费劲。今日那富商说要许我金子银子,那会儿我发现,金子银子还真不是万能的。”
阿绵回想了一下那个肚子犹如十月怀胎的富商,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我心悦也没什么用。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家了,那捕快脑子又迂得很,没什么戏唱了。”
阿绵绞尽脑汁,也没主意。
两人闲话半晌,房门从外被敲了敲,王子轩背着一个包袱,正在疯狂地挨个敲门:“有没有人要去夜游看海?不是从钟楼上看,是去那海边上看!”
“谁要跟我一起去看海!”
“敲敲敲催魂啊你!”隔壁房的书生骂道。
孟驰坚正巧上楼,手上还端着个瓷碗,闻言跟阿绵说:“晚上不去,海边风大浪大的。你要想去,明日白天我们再去看。先把这个喝了,一天了都没正经吃顿饭,净吃小吃了。”
这是客栈的餐点,一碗鸡丝粥。
阿绵不饿,孟驰坚不信,认为她半夜三更一定会叫肚子饿,索性拿了调羹一勺一勺塞她嘴里。
王子轩喊了一圈,他甩动着那一头秀发。
其实看到那片海后,他就想起了很多事。
收到“休学通知书”的那天,他与家里大吵一架。父母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你不念书你能去干嘛?去打工都没人要!供你吃供你穿的,还养出个祸害来!”
祸害王子轩拍案而起,“当我这些年是白混的?我有兄弟,我们到时候一块儿去打工。”
他跑出了家门,很快发现了兄弟们有情有义,但不会挣钱。
能想到的最大出路是去小学那一块收保护费。
王子轩不想干这活,不是因为他多么有道德、不肯做这欺凌他人的事,而是因为小学生身上就那么一两块钱。
高年级的吧,又打不赢。
就这么穷困潦倒了半个多月,父母也没叫王子轩回去。他一气之下就背着书包,坐着公交车去了海边。
工作日这里的人很少,他在沙滩上从下午坐到天黑,依旧是什么也没等到,最终决定要让所有人后悔。
于是他脱掉鞋袜,背着包朝海里慢慢走去。很快海水就浸过了他的膝盖、大腿,月光冰凉而无声地洒落在水面上。
这个时候王子轩听到了有人大喊的声音,是有路人在喊:“快报警快报警!有个学生娃儿要轻生!”
“那里有竹竿和救生圈……”
“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想不开,你想想家里的父母,也多替他们考虑考虑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子轩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
他很想叫他们后悔,最好在他的坟前流着泪痛哭,告诉他其实他们很后悔所做的一切,深深反省了自己做父母的不是,其实他们是很爱他的等等。
后面的事,王子轩就记不得了。
等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里。
——直到今天,他又看到了那片海。
如千年之后那样,湛蓝、深邃、无情。
王子轩心中生起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还想要再去看一次这片海。
“明天白天再去吧,”阿绵一说话就有调羹跑到她嘴里,因此说话含含糊糊的,“万一……海里有水鬼怎么办?”
“水鬼……哈哈哈……怕什么,不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
阿绵让旺旺回房间后,将自己的房门也关好。
王子轩喊了一圈,无人要与他同行。
小二告诉他不久之后要宵禁了,最好还是别出门的为好,况且他一个人无人带领的话,根本也不认识路。
王子轩郁闷地回到了房间,掏出早已没电的手机,闭上眼睡了。
客栈却是整夜都未消停。
季衡之发了高烧,白日喝了药后还好,晚上又烧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回了洲城,季衡之也不住在季府,反而与他们一道住在客栈。
然而季家人也派了两个仆役过来,见他高烧不退,赶忙又拿着季衡之腰上的玉佩在城中通行,请了大夫来。
喝了退烧的汤药后,季衡之犹如一只打不死的小虫,睡醒后竟然如没事人一般,除了身上的青紫外,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格老子的,一个个都盼着我被打趴是吧?都想着瞧我笑话呢?都想着在我的席上吃山珍海味?我还就告诉你们,我就不死!”
季衡之拖着还略有些不适的身体,大摇大摆地合上食单,“今日的例牌都给我上一份来!”
他大吃大嚼,见着二楼疯疯癫癫的王子轩,“怎么?昨晚就是你在外头乱喊乱叫要去海边?那地方我熟,要不是我发着烧起不来,昨晚倒是可以一起去。”
王子轩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