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家村离城里是比较远的,风声还未传过去。
陆父被放在一张竹床上,全身盖着一块麻布,这是在正堂里停灵。
陆家族中的几人正在一旁商量着。
陆兴家语气发狠:“孟家一伙都是不识好歹、听不懂人话的货色,到时候我们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否则银两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另有一个同样也是借了钱的小辈,连连点头:“是了,二哥说得对。听说孟三还是在城中开了铺子的,他丈人去世,他走礼定得是厚礼才行。”
“你爹会不会生气?”
陆兴家摆手,“我们又不是要打他们,这算个什么?管不着的。”
既然是陆大伯家来操持这场丧礼,陆兴家到时候要负责摔盆等仪式,那么自然是他们家到时候收各方来吊孝时的赠送的钱财或物品。
通常这钱是不多的,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是了,若陆阿绵是个孝顺,出些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陆兴家说:“对了,要不要叫上陆微微?从前她一向嘴皮子利索,到时候若是孟家人强词夺理、不想掏银子,我们也好有个应对。”
小辈摇了摇头:“她肚子大了,怕冲撞到不好的,现在整日在家织布,她夫君是个读书人,也不会撒泼骂街的。”
陆兴家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还有谁能担任己方“嘴巴输出型”的人物,最终只好道:“无妨,这是在我们村里,他们能奈我们何?到时候我说话,你们多附和几句也就行了。谅他们也不敢在这白事上闹得太难看。”
陆兴家认为自己也并非想要为难阿绵一家,只要他们乖乖的拿出十两银子(五两用于风光大葬,顺便从中拿走二两银作为他们辛苦操持的费用。五两是还钱,并不过分吧),那么他们还是打算让陆叔公安安稳稳的一路好走的。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停灵的第六日。
阿绵一家人终于姗姗来迟,陆兴家带着人在村口迎接。
“二哥,不对劲啊,不是说阿绵在夫家不受重视么,怎么……”
来这么多人啊?!
只见村口浩浩荡荡,除了孟三一家(孟母放心不下,骑在驴上来了)、还有孟二一家(娃娃们暂时放外婆家两天)、二嫂从娘家摇来的弟弟和妹妹、旺旺及旺小弟们。
这让准备了一晚上的话术的陆兴家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先是准备一开始就发难阿绵来的迟,显然是不把父亲的葬礼放在心上,这是极大的不孝啊!
然而这来的一伙人,还没等他开口,二嫂就拽出被打扮得蓬头垢面、一张脸死白死白的陆阿绵,“嗷”的一嗓子哭上了!
“我这妯娌实在是个傻孩子啊!一听说她爹走了,整个人那日就哭晕了过去,到了现在快三天三夜了,滴水未进!说是要替她父亲守丧,你们说说,这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是不是?”
陆兴家:……
那日我在桌上看到她香喷喷地吃着的肉末蒸蛋是啥?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远方的小辈上前赶忙说:“节哀,节哀,呃,他们长辈们都还在灵堂呢,我这就领你们去……”
孟婧不甘示弱,也大喊:“三嫂啊!你腿都软得走不动路了,还说爬也要爬来!哪能这样就哭坏了身子呢?你父亲九泉之下也定是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陆兴家胸口憋着一股火气,忍耐着在前方带路。
村人们议论纷纷,“阿绵还是变了,到底是父亲走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走了……”
“哎,说来也是可怜……”
陆兴家皮笑肉不笑道:“堂姑(阿绵),这就到了,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
孟驰坚握住似乎要摇摇欲坠的阿绵肩膀:“我与她一道去,否则她这样恐怕见到老父,当场便要随父去了。”
让夫家陪同本就是应当的,因此陆兴家也不好拒绝,行了个礼见两人进了灵堂。
阿绵脸上糊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半眯着眼睛悄悄打量起来。天气热了,尸体其实有点放不住了,散发出很大一股臭味。
孟驰坚忍耐着心中烦躁和想要“吸”一番阿绵的冲动,在她耳边悄悄说:“别看,万一晚上做噩梦。”
两人跪坐在旁,孟驰坚快速的掀了下麻布,阿绵乖乖听话闭着眼睛,接着他便再次盖上了。
下一秒,孟驰坚一脸抽搐似的,将很大且悲伤的声音传了出去:“爹!我们来看你了!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们还说开春后把你接来照顾,你这让阿绵怎么活啊!她一直盼着想要再见你一面——”
阿绵暗暗讶异,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嗓音洪亮清晰,颤音真切,乡里的戏台恐怕他也是能登上去的。
外面的孟家人跟接到信号一样,呜呜的都哭了起来,那话里念来念去,都是什么阿绵太孝顺了、阿绵太知感恩了、阿绵为了老父付出了多少云云。
陆兴家忍到这时,同样也一副哀痛至极的样子,索性顺水推舟,“阿绵的孝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连我们也看得心痛啊!陆叔公就阿绵这一个女儿,阿绵定是要给他风光大葬的!”
“对啊!如此才能以表哀思!”
“这老人家啊,最后一桩心愿就是身后事能体面,陆叔公生前潦倒,死后也该叫他享上一回福了!”
村人们中的老者纷纷点头称是,陆阿绵再不懂事,这会也该没有二话的。
两人走出灵堂,阿绵有样学样,“为了我爹的事,大家多有操劳,这钱我陆阿绵定是要出的!否则,我陆阿绵还是个人么?”
孟驰坚作惊讶状:“你、你身上哪有钱?莫不是你背着我藏了私房钱?”
阿绵哀怨道:“这都是我给我爹的一片孝心,是平日里吃穿俭省,这二百文是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
“阿绵,你是已出嫁的女子,就是夫家的人了,怎可如此?”二嫂捂住心口。
这——
小娘子身上没有钱,也是能理解的。
陆家兴从一开始就瞄准的不是阿绵,他上前一步:“孟兄,还请听我一句劝,别怪陆娘子,这躺在里面的,可是你的亲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