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头开始西斜,金色的光芒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无数细碎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草叶、泥土被晒暖的干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新兵们的身影在树干与灌木间急促地穿梭,如同受惊的鹿群,每一次落脚都惊起细碎的枯叶和微尘。
无人机的引擎嗡鸣如同挥之不去的魔咒,从头顶的枝叶缝隙间冷酷地碾压而过,猩红的激光束如同死神随意点落的指尖,在树干、地面和那些仓惶闪避的年轻身体上留下短暂而致命的印记。
“我的老天爷,这玩意儿是装了狗鼻子吗?阴魂不散啊!”百里涂明喘着粗气,后背死死抵在一棵粗糙的老松树后面,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小滴,砸在脚下的腐叶上。
他飞快地探出半张脸又猛地缩回,动作滑稽得像只受惊的土拨鼠,无人机的红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吓得他魂飞魄散,“七夜!七夜!你鬼点子多,快想想办法!这破玩意儿到底怎么躲?”
离他不远的阴影里,林七夜半蹲着,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地面匍匐的灌木融为一体。
在他身旁江白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并没有因为林七夜的动作而和他远离。
林七夜手中那柄匕首的锋刃在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斑里,偶尔折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冷芒。他微微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紧紧追随着几架正在前方呈扇形搜索推进的无人机。
它们的飞行轨迹并非杂乱无章,更像是在执行一种精密的网格化搜索程序,每一次转向、每一次激光扫描区域的切换,都带着某种机械的节奏感。
“死角,”林七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旁边同样屏息的江白耳中,“它们协同扫描,但两机之间的扇形区域切换时,有那么不到一秒的视觉重叠盲区。贴地,走阴影线,跟着我的动作,别快,也别慢。”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身体绷紧,肌肉线条在单薄的训练服下隐约可见,等待着那稍纵即逝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声粗豪又带着点豁出去的呐喊猛地撕裂了林间的紧张空气:“俺就不信邪了!让开!俺冲过去给你们看看!”
只见新兵王铁柱,人如其名,长得敦实健壮,一张圆脸上此刻憋得通红。
也不知是被紧张冲昏了头,还是被同伴的窘境激起了蛮勇,他猛地从藏身的半人高岩石后直起身子,像一头发怒的野牛,低吼着,迈开两条粗壮的腿,埋头就朝着前方一片看起来稍微开阔点的林间空地猛冲过去。
他沉重的脚步踏在枯枝落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密林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无人机的“目光”。
“别乱动!趴下!”林七夜的低喝声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
已经迟了。
“嗡——!”
一架悬停在空地边缘上空的无人机猛地一个灵巧的侧旋,机身下方的激光发射器瞬间锁定了那个狂奔的身影。
猩红的光点如同跗骨之蛆,精准无比地印在了王铁柱那包裹在迷彩裤里、奔跑中格外显眼的、紧绷绷的左边臀瓣上。
王铁柱正卯足了劲冲刺,左脚刚抬起,右脚正要发力蹬地,那点红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体发力的支点上。
他只觉得屁股上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猛地烫了一下,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那一点炸开,顺着神经闪电般蔓延至整条右腿。
“嗷呜——俺的娘!”他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怪叫,抬起的左脚还没落地,右腿却已经完全不听使唤,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左脚绊住了虚不受力的右脚,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前扑倒。
噗通!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枯枝败叶被压碎的咔嚓声。
王铁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标准的“嘴啃泥”,尘土和碎叶沾了他满头满脸。他试图挣扎着撑起身体,可那条被麻痹的右腿完全使不上劲,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扭动,活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大鱼。
“目标锁定,淘汰。”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从那架无人机上响起,宣判了他的“死亡”。
随即,机腹下方射出一道柔和的绿色光束,像探照灯一样将瘫软在地的王铁柱笼罩其中。
林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无人机悬停时稳定而低沉的嗡鸣。
那些原本在仓惶躲避的新兵们,此刻都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一个个从藏身处探出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空地中央那滑稽又惨烈的一幕。
百里涂明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忘了自己还暴露在无人机可能的扫描路径上。连一向冷静的林七夜,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漠然。
山脚下,临时指挥点。
巨大的液晶屏幕被分割成数百个小画面。
洪教官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啪”一声,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从那张可怜的小马扎上翻下去:“哈哈哈!看到了没,老韩!这小子!哈哈哈!这姿势,这落地,满分!绝对是满分!屁股开花!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指着屏幕上那个被绿光笼罩、还在徒劳扭动的身影。
韩栗教官强忍着笑意,但肩膀还是不受控制地耸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又是无奈又觉得无比滑稽:“洪哥,这……这也太……太实在了。这王铁柱,真是一根筋啊。”
他摇摇头,努力想维持教官的严肃形象,但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实在?哈哈哈,这叫莽撞得可爱!”洪教官好不容易止住爆笑,抹了把笑出的泪花,对着旁边待命的一个士官挥了挥手,中气十足地吼道,“还愣着干啥?去!把那头‘阵亡’的小倔驴给我拖回来!动作麻利点!”
两个穿着同样作训服的士官憋着笑,一路小跑冲进了树林。
不到五分钟,他们就一左一右,架着那条依然软绵绵使不上力、一脸生无可恋、浑身沾满枯叶草屑的“倔驴”,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林间小径走了回来。
王铁柱耷拉着脑袋,偶尔抬起眼皮偷瞄一下四周,那眼神里充满了羞愤、茫然和一种“完蛋了”的绝望。
“报告!淘汰人员王铁柱带到!”士官憋着笑,声音都变了调。
“嗯,搁这儿吧。”洪教官大手一挥,指了指脚边一小块还算干净的空地。
他脸上那恶作剧般的笑容越发灿烂,慢悠悠地从越野车后座一个上了锁的金属箱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手镯。
造型古朴简单,看不出具体材质,非金非玉,表面带着一种温润的哑光,隐隐流动着一层极淡、若有若无的紫色光晕。它静静地躺在洪教官宽厚的掌心里,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气息。
山风吹过,带来林间的草木气息,却吹不散王铁柱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他看着那个手镯,瞳孔骤然收缩,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一条正昂首吐信的毒蛇。
“来,铁柱同志,别客气。”洪教官咧着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递一杯茶,“戴上这个‘真心话’小礼物,让大伙儿都听听,咱们第一个‘光荣’的勇士,心里都藏着啥小秘密,啊?”
“教……教官……”王铁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可身体被两个士官牢牢架住,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教官的大手伸过来,那冰凉的手镯触碰到他手腕皮肤的瞬间,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一块万年寒冰烫了一下。
咔嚓。
一声轻微的搭扣闭合声,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手镯牢牢地套在了王铁柱的左手腕上。刹那间,那层淡紫色的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随即又内敛下去,仿佛活物般微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