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心里的火如地底岩浆滚滚不息。她淋了一场大雨后,寒症发作,高热缠身,勉强吃了几个自己做的药丸压住,今日在雪地里罚跪,冻得昏死过去。
鞑子入关后,铁蹄踏践在江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悲苦无状,可怜睐娘的灾难一个接一个,好似没完没了。
睐娘迷迷糊糊,在梦中走投无路,只好去敲邻居家大门。不知是雨雪声太大听不见,还是邻居不想沾染潘家的事,始终无人应答。她全身湿透,冰冷的湿衣裹着滚烫的身体,雨稍小些,午夜的山风吹得她摇摇欲坠。
睐娘高热梦中,她呼唤着爹娘,她不想死,想着不如去村中赤脚郎中处试试。虽然她身无分文,但医者仁心,或许郎中不会见死不救。她脸色白如纸,在瓢泼大雨中,像狂风暴雨中即将倾覆的小船,凭着顽强的意志,跌倒了又爬起来,最后靠着爬行,终于到了李郎中家门口,随后便昏死过去。
现实中一个男人抱着睐娘滚烫的身体艰难地在一尺多深的雪地里行走,“咯吱咯吱”脚踩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呼呼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裂着脸皮。
水生只感觉全身冰冷,薄薄的夹袄好似一张薄纸,手脚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他不敢弄出大的动静,为了睐娘的名声,他来看她一直都是躲在暗处。
今日,他再也忍不了了,如果他再不现身,睐娘就只有冻死在这个天寒地冻的雪夜。多好的小娘鱼,聪慧善良美丽,就要被冻成一具尸体。他眼含热泪,紧紧地抱着小小的柔弱的睐娘朝着郎中家走去。
李郎中半夜被拍门声吵醒,打着灯笼打开院门。院子石桌上,一块银锭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觉得奇怪,又见一女子昏死在自家门口,吓了一跳,忙叫老婆子帮忙将人抬进屋去。
原来这银子是诊金。
见人被抬进去,李郎中揉揉眼睛,似乎有一个人影从院子外角落悄然离去。
天光大亮时,山野之地银装素裹,天气清朗。睐娘烧得意识模糊,嘴里喃喃道:“爹,快跑,青萍,快跑…… 潘仁你别打我!”
“可怜的哟,她好似潘家媳妇。她上门那天,我去看了热闹,那小仙女一样的小媳妇,怎搞成这样,瘦成皮包骨了。” 李郎中家五十多岁的老妇,一边给睐娘换干衣服一边唠叨。李郎中则去熬制驱寒的中药。
“姆妈姆妈,爹爹……” 睐娘在迷糊中不断喊着爹娘。她似乎有所感应,千里之外南宫斐遭人陷害,与 “反清复明” 之事有牵连,南宫夫妇被发配宁古塔。她藏在太湖石下的古画也不知所踪。
南宫夫人体弱,在流放路上就已病亡,临死前还在挂念睐娘:“不知睐娘在潘家过得如何?”
南宫斐安慰妻子:“睐娘聪慧纯良又孝顺,婆母必然喜欢。”“都怪我,卖画时不谨慎,走漏了风声,才让人觊觎南宫家祖传的名画,真是怀璧其罪呀!夫人,都怪我!” 南宫斐捶胸顿足,脚链 “哗哗” 作响。
到了宁古塔,看着荒凉苦寒之地,南宫斐心中庆幸,同行的江南贵女,在满地霜雪中赤脚单衣,汲水、担水,悲号声不绝于耳。更悲惨的是,貌美的姑娘和妇人被主人随意糟蹋,有些甚至被卖入娼寮。南宫斐在 “安庄” 做苦力,完全没有自由,种田、打围、烧石灰、烧炭,无半刻得闲,早已骨瘦如柴,只靠一口气撑着,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女儿一面。
如果他知道睐娘在家受折磨病得快死了,只怕当场就会吐血而亡。
且说睐娘在李郎中家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慢慢苏醒。她看见一位慈祥老妇端来一碗粟米粥,热气腾腾,上面还浮着一层黄油。她欲挣扎着起身行礼,老妇忙将碗放在木桌上,过来扶她躺下。
“睐娘,你是叫睐娘吧。” 老妇帮她掖好被子,“你只管好好养着,我已跟你婆母说你病得快不行了,她们不会来打扰你。” 说完,她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睐娘猜她是把病情说得严重些,潘家人才不会唤她回去干活,而汤药费潘母肯定是不会给的。
睐娘感激地说:“谢谢阿婆的照拂,汤药费等我好了便想办法还上。”老妇摇摇头,笑道:“有人给过了。”睐娘问是谁、老妇说不知道。
休养了几天,睐娘还未痊愈,就起床给李郎中家做饭。李郎中膝下有一女,早已出嫁,家中人口单薄。睐娘略懂药草,便帮李郎中清洗晾晒药草,帮李家婆婆做饭、做针线。老两口喜不自胜,端在手中的粗茶淡饭也格外香甜。
睐娘分别为他们画了像,画得惟妙惟肖,两个老人越看越喜欢。睐娘好了起来,潘家母女得了消息就来讨人。潘家向来以蛮不讲理在乡里闻名,李郎中夫妇虽万分不舍,也只好放人。
潘巧儿还进屋搜出睐娘做的绣品,不由分说就要夺走。睐娘道:“那是抵药钱的绣品,巧儿你要拿走,就拿银钱付汤药费吧。”
潘母皮笑肉不笑地对李郎中道:“我媳妇在你家又是晒草药又是做饭,汤药费早就抵过了。我媳妇做的绣品都是珍品,能卖 200 文,你想据为己有,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李郎中夫妇自然知道帕子不值那么多钱,但睐娘的绣品确实出类拔萃,人见人爱。为了把这对母女赶紧送走,便点头任由她们拿走。
睐娘刚过了两天舒心日子,又要被抓回暗无天日的潘家,心中虽不舍,却也不能在李郎中家继续添麻烦。她泪盈于睫,跪下给两位老人拜别,感谢李郎中的救命之恩。
李郎中夫妇忙上前将她扶起,而潘家母女早已不耐烦,半拖半拽地将睐娘往门口拉去。睐娘头发被潘母扯得散乱,村里闲人围过来看热闹:“哟,潘仁媳妇长得真不赖,不知为啥他相公整日在外撩女人。”
“听说没,这次潘家小子可踢到铁板了,听说还肖想言家二少奶奶,被言家打了一顿,轰了出来,饭碗都丢了!”
睐娘听着这些闲话,更觉厌恶潘仁,一心盼着青萍喊来爹娘,与潘仁和离。
回到潘家院子,潘母一个大嘴巴子打在睐娘脸上,怒叱道:“入了我潘家的门,便是我潘家的人,贱妇,竟敢私放青萍出逃,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作主!”
“啪啪”扇耳光的声音清脆,惊起几只院子里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