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形丰腴的妇人缓步上前,仔细端详着睐娘的面容。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却瞬间敛去,随即不耐烦地说道:“按原价半价!这地上半死不活的,顶多算个搭头。说不定我拉回去,她就一命呜呼,还得雇人埋葬!”
潘母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老姐姐怎能如此狠心!”
她心中暗骂这妇人是个奸商,嘴上却强硬道:“这可不行!地上这位可是姑苏城数一数二的绝色,十两银子,一分不少!”
胖女人撇了撇嘴,讥笑道:“再美的死人又有何用?那丫头还是个瘸子,如今脸也抓花了——二两银子!要卖我就带人走,不卖便当我白跑一趟。”说罢,她轻轻吹了吹指甲,漫不经心地看向潘母。
潘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本以为将人卖入怡红院定能得个高价,却未料到对方如此狠辣。其实二两银子在当时已不算少——明朝末年,江南连年天灾,饿殍遍野,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皆是寻常之事,一个寻常丫头卖二百文也是有的。
潘巧儿在一旁嚷道:“你不买,我们卖别家去!”
“呵呵,随便!”胖女人皮笑肉不笑,拍拍两只胖手,“这地上的丫头怕是等不到别家上门就咽气了。瘸腿的货色,谁肯要?”
睐娘和青萍听着她们讨价还价,一个是气若游丝,另一个则咬牙切齿,却被龟公死死拉住捂住了嘴。
潘母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睐娘,思量片刻,最怕还没等第二个人牙子上门,这贱人就死了。她咬咬牙,无奈地拍板道:“带走带走!一个丧门星,卖不上价,别死在我潘家!”
老鸨子喜笑颜开,拢了拢身上的厚披风,笑道:“秀才娘亲就是有见识!死在家里还要找人埋葬,卖给我,你们可真是省事了!”
她一扬脖子,指挥龟公将青萍绑了,又将睐娘抱上板车,冒着寒气离去。
潘母颓然地看着那二两银子,愤愤地说道:“这勾栏院的老鸨真是黑心肝,这么一个大美人,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点银子就打发了。”
潘巧儿却喜滋滋地说:“大哥失了差事,许久没拿家用,贱人的嫁妆也快被我们卖光了。家里许久未见荤腥,这二两银子,今天买肉吃如何,娘——”边说边扭着身子扯着潘母的袖子撒娇。潘母拗不过,只好宠溺地点头答应。
下过雨的乡间小路上,一个满身肥肉的女人一扭一扭地“哈赤哈赤”地在后面走着,前面的板车上躺着一名瘦骨嶙峋的女子,双目紧闭,颈间一道刺目的勒痕;另一名头发散乱、脸颊青肿的姑娘一瘸一拐地跟着,哭得凄惨无比。
进城时,乞丐们围上来乞讨。胖女人厉声呵斥乞丐让车夫快走。如今鞑子打到江南,人口巨减,就是金陵的青楼都开不下去,何况九江府。但老鸨子是个心思活络的,楼里的姑娘接不到客,她便卖的卖,赶的赶。今日她巴巴从城里来潘家买人,不过是听说南宫家的贵女,国色天香,能画善舞,买来或许能赚些客人。
看见这半死不活的小姐,瘸腿的丫鬟,她暗暗叹气,若是死了,这二两银子真是亏大了。
睐娘躺在颠簸的板车上,浑身骨头似要散架。她不敢睁眼——冬日的阳光在头顶灼得人头昏脑胀。
此番濒死,竟如重生。活着虽比死更难,但想到蒙冤流放的爹娘,她攥紧衣袖,想起青萍的话:“我若死了,他们岂有指望?”她想死,却连这样的资本也没有。
她想和青萍说句话,喉咙却灼痛失声。青萍边哭边伸手为她遮挡刺目的日光。
到了怡红院,老鸨命人将睐娘抬进厢房。头牌秋月倚着廊柱嗑瓜子,讥讽道:“妈妈怎连半死的人都收?咱怡红院缺人缺到这地步?”
“妈妈天天赶人,又买人进来。真是好生奇怪。”另外一个叫婉月的妓子有气无力地靠着门框道。
老鸨揉着酸痛的腰和腿,冷笑一声:“管好你自己!孙公子半月未登门,今日若来,你可得使出看家本事!”
秋月甩帕扭腰而去。
老鸨眯着眼睛盘算:睐娘虽狼狈,却是难得的“美人骨”。若调教得当,必成九江府头牌。
她吩咐龟公盯紧主仆二人:“若她们寻死,立刻先用手段拿捏住!”
屋内,睐娘终于睁开了眼睛。青萍扑上来哭诉潘家的恶毒,睐娘嘶声道:“青萍莫哭……我定要他们恶有恶报!”
待咳嗽稍止,她忽然道:“我饿了,叫他们送粥来。”眼中锋芒乍现。青萍又喜又忧——小姐既无死志,可这勾栏如地狱,那些护院的打手看起来,各个又凶又色,这里比潘家更可怕,如何熬得下去?
门外探子飞奔报信。老鸨闻言大笑:“想报仇?正好!这般执念,倒省了我威逼的功夫。”
她捻着佛珠吩咐道:“备粥,再请郎中!”
青萍一勺勺喂粥,眼泪却止不住“啪啪”砸在手背上。小姐昔年锦衣玉食,如今却……
睐娘勉强咽下半碗,却不肯躺下,倚窗听冬雨淅沥。一夜未眠,远处捣衣声混着更鼓,她忽然泪如雨下。
青萍不敢劝,只默默陪坐。忽听睐娘低语:“脱了潘家,反有机会报仇。”
她指甲掐进青萍手心,眸色幽深如夜:“我们定要逃出去——我要为爹娘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