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的后颈被冷风灌得发紧。
他的鞋底碾过陌生的柏油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方才那阵白光坍缩时拽得他手腕生疼,此刻指节还在微微发颤。
林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骨里,年轻女孩的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周、周觉,你看那边——”
顺着她发抖的指尖望去,周觉的瞳孔骤然收缩。
街角的便利店玻璃上贴着褪色的海报,本该是本地明星的笑脸被替换成了镜面迷宫的螺旋纹路,几个歪扭的荧光字在玻璃上流淌:“您的人生,由我们定义”。
更远处,穿西装的行人踩着机械的步伐经过,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拖得老长,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步幅,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这不是我们离开时的现实。”沈铎的战术刀在指节间转了个花,刀刃折射的冷光扫过众人。
这位退伍特种兵的喉结滚动两下,军靴重重碾过一片被风卷起的传单——正是方才周觉捡到的“元界测试员招募”,此刻那张纸在他脚下发出脆弱的脆响,“空气里有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他突然侧头,鼻尖几乎要碰到路灯杆,“路灯的电流声不对,频率太规律了。”
周觉摸向口袋里发烫的铜币。
十年魔术训练让他对“异常”有种近乎本能的敏感,此刻这种敏感正像被火烤的玻璃,滋滋作响。
他的视线扫过林棠发白的指节,扫过沈铎绷紧的肩线,最后落在莫言身上——那个总抱着旧书的男人正仰头盯着路牌,金丝眼镜后的瞳孔收缩成细线。
“幻戏斋。”周觉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证明“这里还是他熟悉的世界”的锚点。
老魔术师的藤椅、落满铜粉的道具箱、门楣上褪色的“幻戏斋”木匾——这些本该在两公里外的老街等他。
四人顺着记忆中的路线狂奔。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周觉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排青瓦白墙的老街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亮着暖黄灯光的连锁咖啡馆,玻璃橱窗里摆着拉花精美的咖啡杯,店招上“豆与梦”(bean & dream直译为“豆与梦”)的字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不,不可能。”林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扑向咖啡馆的玻璃门,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按出白印,“上周我还和室友来这里买过奶茶,这条街明明——”
“闭嘴。”沈铎突然拽住她后领把人扯回来,战术刀抵住门把,“未知环境,禁止贸然进入。”
周觉没说话。
他弯腰捡起脚边半块碎砖,对准玻璃最薄弱的上角砸去。
“哗啦”一声,玻璃裂开蛛网纹,他侧着身挤进去,鞋跟碾过满地碎渣。
吧台后的展示柜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照片。
是张泛黄的老照片,镶在雕花相框里。
照片里是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正踮着脚从木桌上偷拿铜铃铛,背景里能看见半面掉漆的木柜——和幻戏斋里那口装道具的老木柜一模一样。
周觉的指尖几乎是颤抖着抚上照片。
他认得那个铜铃铛,那是千面张师父最宝贝的“入梦铃”,说是能让观众在魔术中“自愿沉入幻境”。
可照片里的男孩,眉眼轮廓和他有七分相似,却分明不是他。
“我们的记忆……被修改了。”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有人替换了现实里的‘周觉’,用另一个人的人生覆盖了这里的痕迹。”
林棠突然倒抽一口气。
她不知何时捡起了柜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本地新闻界面。
周觉凑过去,看见标题栏跳动的红字:“集体梦境症候群爆发,患者声称‘被困无限副本’”。
配图里是个蜷缩在病床上的年轻人,他对着镜头嘶吼:“那不是梦!镜面迷宫的镜子会吃人!”
“这是元界的影响还没彻底消失。”周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副本里那些被系统吞噬的Npc,想起洛渊说过“元界是现实的倒影”——或许现实也是元界的倒影?
当系统崩溃时,两个世界的边界就像被揉皱的纸,重叠处的记忆被染成了混乱的墨迹。
“我们并没有真正脱离。”
莫言的声音像块冷铁。
周觉抬头,顺着他的指尖看向天空——暮色中,一道淡蓝色的光纹正若隐若现,像是被橡皮擦过却没擦干净的铅笔痕。
那光纹的走向和元界系统提示的数据流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更淡、更破碎,像某种将死之物的回光返照。
“数据残影。”周觉喃喃道。
他想起在“时间囚笼”副本里见过的系统核心,那些缠绕的光带也是这样流动的,“元界崩溃前最后的回响……它还在试图连接我们。”
话音未落,街角的阴影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洛渊。
那个总穿着墨绿西装、像舞台监督般优雅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报刊亭前。
他的手指在空气里虚点,仿佛在调试看不见的聚光灯。
“洛渊!”周觉拔腿就追。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铜币在口袋里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报刊亭前的阴影里只剩一张被风吹得翻卷的纸条,他弯腰捡起,上面爬满蚯蚓般的代码。
最后几行代码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在“空白区域”副本里见过的符号,当时洛渊指着那些流动的光带说:“这是系统的自我修复协议,它需要‘玩家’来重启。”
“它还在等我们回去。”周觉捏紧纸条,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撕扯他的意识,像有双无形的手在往他脑子里塞不属于他的记忆——咖啡馆里的陌生男孩、机械行走的路人、新闻里的“集体梦境症候群”,这些碎片正在他的神经突触间横冲直撞。
“周觉?”林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模糊的失真,“你怎么了?”
剧烈的头痛突然炸开。
周觉踉跄着扶住墙,眼前的街景开始扭曲。
霓虹灯牌的光变成了元界副本里的荧光,路人的脸融化成数据流,连沈铎的战术刀都变成了半透明的代码投影。
他听见自己耳后的疤痕在发烫,那道跟着他穿越无数副本的旧伤,此刻正渗出细不可闻的机械音:
“欢迎回来,ZJ - A001。”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周觉看见洛渊的脸浮现在虚空中。
那个男人的嘴角扬起和元界系统如出一辙的机械微笑,嘴唇开合的口型清晰可辨:
“游戏,从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