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穿过那扇门的瞬间,苏晴的尖叫被截断在喉咙里。
失重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林浅的马尾辫突然从脑后飘起,发梢沾着的碎星草籽慢悠悠打着转;沈舟的机械臂发出最后一声刺响,金属关节卡住半空中,表盘上的红色警示灯凝固成静止的光斑;秦牧扶着额头踉跄两步,指尖还攥着的游戏手柄“叮”地脱离掌心,悬浮在他鼻尖前——整座空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成了慢镜头。
“这是……”许燃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盯着自己飘起的一缕发丝,“时间流速?还是重力系统崩溃了?”
周觉没说话。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根细针在往脑仁里钻。
门扉闭合时带起的风擦过后颈,可那风里没有温度,没有流动的轨迹,像被系统用模具刻出来的假风。
更诡异的是,他的耳中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不属于任何熟人的声音,像磁带卡带般重复:“你不是你……你是替代品。”
“周觉?”林浅的手搭上他肩膀。
历史系研究生的指尖凉得惊人,“你脸色很差。”
他想扯出个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在抽搐。
记忆突然开始翻涌——不是最近的副本经历,而是更古老的、属于童年的碎片:青砖铺就的戏斋后巷,老魔术师千面张蹲在台阶上教他叠纸鹤,阳光穿过梧桐叶在两人肩头洒下金斑。
可画面里本该只有师徒二人的身影,此刻却多了个模糊的轮廓:藏青长衫,右手小指戴着枚银戒指,正弯腰替他捡起滚到墙根的硬币。
“这是谁?”周觉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那记忆分明属于他,却又陌生得让他胃里泛酸,“师父说过,戏斋后巷只有我们……”
“周觉!”沈舟的机械臂突然发出一声闷响,金属手掌重重拍在他后背。
工程师的眉头拧成结,“你刚才差点往墙上撞。”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面青砖墙前,指尖几乎要贴上斑驳的墙皮。
墙缝里卡着半截褪色的糖纸,那图案他再熟悉不过——是八岁那年,师父偷偷塞给他的橘子糖包装纸。
可此刻糖纸的褶皱方向不对劲,本该向右卷的边角正往左翘,像被人用橡皮擦擦掉原有的记忆,硬填上了另一段。
“你说话方式变了。”林浅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
她盯着周觉的眼睛,历史系学生特有的敏锐在瞳孔里跳动,“刚才沈舟喊你,你第一反应是侧身躲,可以前你会先判断声源方向。还有……”她顿了顿,“你提到师父时,用了‘千面张’,但你平时都叫‘师父’。”
周觉的喉咙发紧。
他想反驳,可舌尖抵住上颚的瞬间,竟真的记不起上一次喊“师父”是什么时候。
是三天前的现实?
还是某个副本里?
又或者……那些关于师父的记忆,根本就是被塞进他脑子里的?
“欢迎来到真正的迷宫。”
诺克的声音像腐水漫过耳道。
众人同时一震,苏晴猛地抓住秦牧的手腕,指节发白;沈舟的机械臂重新启动,齿轮转动声里带着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连向来冷静的许燃都眯起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灰雾。
“这里是所有失败者的记忆坟场。”诺克的语气带着猫玩老鼠的戏谑,“你以为撕开系统的皮就能找到真相?你连自己是谁都保不住。”
周觉的后颈沁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前几轮副本里,那些被诺克吞噬意识的失败者最后都变成了什么——眼神空洞,重复着碎片记忆里的台词,像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
而此刻,他太阳穴里的刺痛更剧烈了,记忆画面开始走马灯似的切换:师父教他变硬币穿杯时的划痕、街头表演时观众的笑声、第一次被吸入元界时镜面装置的冷光……每段记忆里都多了那个藏青长衫的模糊身影,像根细针扎在记忆的缝隙里。
“你会忘记你的名字。”诺克的声音更近了,“忘记你的师父,忘记你为什么要挣扎。最后啊……”那声音突然低笑,“你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住口!”周觉吼出声。
他颤抖着摸向口袋,镜面硬币的凉意顺着掌心窜进血管——那是师父亲手打磨的,边缘的划痕是去年教他硬币穿杯时留下的,“咔”的一声,硬币被他捏得几乎变形。
老魔术师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魔术的最高境界,是让观众记住你想让他们记住的。”
对了,误导性回忆。
周觉闭了闭眼。
魔术训练里,他曾用这招让观众把“硬币掉进礼帽”的记忆,错记成“硬币穿透玻璃”——既然诺克在侵蚀他的记忆,那他就构建虚假的记忆节点,把入侵者引向错误的方向。
他拇指摩挲着硬币边缘的划痕,在脑海里刻意放大某段记忆:十二岁那年冬夜,他蹲在戏斋煤炉前烤手,师父举着铜壶给他倒茶,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他故意忽略记忆里那个藏青长衫的影子,反而不断强化煤炉的噼啪声、茶香混着炭灰的气味、师父咳了两声后说“小觉,明年教你变火焰玫瑰”的语调。
“如果你能记住,那说明你还活着。”周觉默念着,睁开眼时,瞳孔里映着旋转的镜面硬币。
银圆在无重力的空间里划出银色弧线。
当它转到最高点时,反光面突然泛起涟漪——扭曲的黑影从波纹里渗出来,那是诺克的轮廓,眼尾的鳞片闪着冷光,正缓缓从硬币的倒影里钻出来,像条游进记忆深潭的毒蛇。
周觉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能感觉到,诺克的意识正在触碰他构建的虚假记忆节点,像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在嗅探破绽。
但这一次,他没有后退。
他盯着硬币里的扭曲身影,指尖微微发抖,却把硬币转得更快了。
“要进来吗?”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冷静,“那就来追吧。”
话音未落,硬币“当啷”一声撞在青砖墙上。
周觉闭上眼。
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像要把他的记忆流搅成乱麻。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进去——去记忆的最深处,找到那个藏青长衫的影子,找到被替换的记忆碎片,找到……真正的自己。
黑暗中,他听见林浅在喊他的名字,声音遥远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而在意识的最边缘,诺克的低语仍在盘旋:“你逃不掉的……”
但周觉笑了。
他想起师父说过,真正的魔术,从来不是让观众看不见真相,而是让他们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
现在,他要在自己的记忆里,变一场最大的魔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