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夕阳正费力地穿透层层叠叠的雨林 canopy,在周卫国沾满泥浆与血污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屈起手指,用指甲在一棵老树粗糙的树皮上又划下一道刻痕——这是第一千零四十二个。
刻痕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树脂,像极了那些南国士兵临死前迸溅的血珠。周卫国盯着那片密密麻麻的刻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腐叶、硝烟与尸体腐烂混合的怪异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细小的刀片,可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
三个月前踏入这片丛林时,他们连一百人都凑不齐。衣衫褴褛,弹药匮乏,每个人望着遮天蔽日的雨林时,眼里都藏着同一种恐惧。那时谁能想到,这些平日里连山路都走不稳的庄稼汉、学生娃,能把装备精良的南国王牌军拖进地狱。
他记得第一个被刻下的数字。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南国士兵的皮靴踩断枯枝的脆响从三米外的灌木丛传来,周卫国攥着自制的竹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当那顶钢盔从蕨类植物后探出来时,他几乎能看清对方领章上的金线——那是个军官。竹矛穿透皮肉的闷响至今还在耳边盘旋,就像此刻雨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鸟鸣,尖锐又突兀。
后来数字渐渐多了起来。三十七个,是他们利用藤蔓陷阱在峡谷里创下的纪录;一百零九,是那场持续两天两夜的树冠狙击战后,从树杈间、藤蔓上清理出的尸体总数。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惊心动魄的瞬间:是老张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时喊出的方言,是小李被流弹击中前推他一把的力道,是暴雨夜里趴在泥水里数着敌军手电筒光斑的寒冷。
“周大哥,一千零四十二了。”通信兵小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怀里抱着的步枪枪管已经磨得发亮,“咱们...咱们最初才九十四人。”
周卫国没有回头。他数过,现在还能战斗的只剩八十七人。九十四到八十七,是七个刻在心里的名字;而一千零四十二,是这片丛林用血肉写下的奇迹。十倍的兵力差距,在常规战场上是天堑,可在这片藤蔓会勒死人、毒虫比子弹更致命的雨林里,成了他们用智慧与狠劲填平的沟壑。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缠着的布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是用南国士兵的制服撕下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一个穿着同盟军军装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草绿色的军裤被划破了长长的口子,露出的小腿上还在淌血。“周...周大哥!”他扶着树干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西边!我们在西边布置的饵雷...响了!”
周卫国猛地转过身:“多少?”
“至少...至少十几个!”年轻人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既兴奋又困惑,“但...但奇怪的是,炸点后面塌了一块,露出个洞!像是...像是个出口!”
饵雷是三天前埋下的,本是为了阻断敌军的补给线,没想到竟炸出了意外。周卫国皱起眉,挥手示意小陈跟上,自己则率先拨开茂密的蕨类植物,朝着年轻人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靠近炸点,空气中的硝烟味就越浓。地上散落着扭曲的弹片和南国士兵的钢盔,几具尸体被坍塌的泥土半掩着,姿势扭曲得如同被揉皱的纸人。而在炸点的正后方,原本覆盖着厚厚腐殖土的山壁塌开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沉默的嘴。
洞口大约一人高,边缘参差不齐,却在昏暗中透着异样的规整。周卫国蹲下身,手指抚过洞口边缘的岩石——不是自然风化的圆润,而是带着明显的凿痕。他捻起一点石粉凑到鼻尖,那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潮湿气味,混着淡淡的、类似石灰的味道。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他站起身,从腰间抽出短刀,刀刃在洞口探了探,没有碰到什么机关。“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而且年头不短了。”
小陈举起步枪,枪口警惕地对着洞口:“周大哥,要不我先进去探探?”周卫国是这帮人的主心骨,他们并不想他涉险。
“不用。”周卫国按住他的枪身,眼神锐利如鹰,“里面情况不明,人多了反而麻烦。你们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也不准放任何人过来。”他顿了顿,拍了拍小陈的肩膀,“没有我的信号,就算听到枪响也别进来。”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洞口。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只有背后战士们担忧的目光,还留在那片弥漫着血腥味的丛林里。洞穴深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音,空旷而清晰,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被遗忘的秘密。
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轻响,像是踩碎了谁的骨头。周卫国握紧短刀,刀刃贴着掌心的老茧,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最初的十几米,洞壁逼仄得几乎能感受到岩石的冰冷,头顶不时有湿漉漉的水珠滴落,砸在钢盔上发出单调的“笃笃”声,在空旷的洞穴里荡出悠长的回音。
奇怪的是,走得越深,周遭反而越安静。没有预想中的毒虫窸窣,也没有暗藏机关的机括声,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在黑暗里交织成一张紧绷的网。他忽然意识到,洞道在不知不觉间变宽了——刚才还需侧着身子才能通过的狭窄之处,此刻竟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触感从碎石变成了平整的石板,他用脚尖试探着踢了踢,石板边缘齐整,显然是人工铺设的。
“果然是人为开凿的。”周卫国低声自语,暗黑之眼的视野里,洞壁两侧渐渐显露出模糊的凿痕,纵横交错,像是某种粗糙的壁画,又像是匆忙施工时留下的印记。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里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周卫国立刻顿住脚步,短刀横在胸前,暗黑之眼全力运转——那是一道门户,约莫两人高,门框是用整块青石雕琢而成,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铜锈,在灰翳般的视野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门户紧闭着,门环上挂着一把大铁锁。那锁足有巴掌大,铁链粗如孩童手腕,铁锈早已将锁身与铁链黏成一团,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被无数岁月啃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