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站在美术楼前，帆布包斜背着，一只手紧紧攥着包带。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牛仔，黑发微卷着，额前的碎发被风撩起一缕。
这风仿佛带着一点未干的甜气，擦过南联合大学的梧桐小径。
然后把阳光也吹得碎了一般，洒在校园的每一块砖缝里，像温柔的碎琥珀。
突然的，他心跳得飞快。
不是因为风。
不是因为展览。
——是因为，她来了。
米悦远远地走来，浅米色开衫，简单牛仔裤，步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快。
头发挽着，发丝被光照得柔软极了。
她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了他一眼。
眸子冷静清透，但嘴角，却轻轻动了一下，像春天枝头偷开的第一片新叶。
周墨怔了一瞬，慌慌张张地举起手。
“走……走吧。”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米悦点点头，没有笑，但脚步却慢了半拍，像是——在等他。
于是，他们并肩走进了「微光流年」展览馆。
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淡淡的影子，像初生的燕子，一前一后，轻盈又小心翼翼。
展馆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周墨紧跟着米悦，每当她停在一幅画前，他就停下；
她侧头，他便不自觉低头，在速写本上记下她停留的地方。
他们谁也没说话。
但空气里，满是暖烘烘的东西，像是刚刚冒出芽的心思，一触就碎，一捏就烫。
——
第一幅画，是灰色系的素描。
粗粝的线条堆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半陷在黑色的海浪中，眼睛看不清，像是无声地挣扎着。
米悦站在画前，眉心轻轻蹙起。
周墨悄悄看她，心里一软，忍不住低头，在本子上快速勾画下她微皱的眉尖。
那一刻，他觉得世界静得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第二幅，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
远处飘着一只细细小小的风筝，被夕阳染得一片晕红。
米悦看着，眼神柔了下来，嘴角轻轻弯起一条弧线。
不是明显的笑，只是很淡，很浅。
但周墨看见了。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笔，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她笑的地方，风也在笑。】
——
他们继续慢慢走着。
走过每一幅画，每一个光影变幻的帘幕，
像走过一场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周墨心里有点小得意。
——她今天，好像笑得，比平时多了一点。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快门声。
“咔嚓——”
周墨猛地回头，差点把手里的本子掉了。
马一鸣躲在展区拐角，正举着手机，猥琐地咧着嘴笑。
一边拍，一边在宿舍群里狂发信息：
【啧啧啧，这氛围感，我在旁边都快被烤熟了！】
【这两个人真的不是在拍偶像剧吗？！！】
【妈的，甜到我脑仁嗡嗡响了！！！】
周墨耳根一下红透，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米悦轻轻转头，看了他一眼。
眸光淡淡，却在下一秒，
慢慢地，
轻轻地，
勾起了嘴角。
笑意浅得像月光落进水面，荡开一圈一圈细小又温柔的涟漪。
周墨觉得自己快晕了。
他捏着本子的指尖发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心脏要炸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
米悦轻声说了句什么，周墨没听清，只看见她抬手轻轻拨了拨耳侧碎发。
风在她指尖打了个旋。
周墨想起一句话：
“春天有光，也有风。
可我，只想跟着你。”
——
展览到了中段。
他们走进一个装置艺术区。
一大片白色帘幕低垂下来，
帘子后面，是一组名叫「追光者」的作品。
画面里的人们，在荒野上奔跑，
有人倒下，有人继续，有人哭，有人笑，
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映着同一个方向的光。
米悦停了下来。
她盯着其中一幅画。
画里，一个男孩逆着风，举着风筝，风筝断了线，飘得越来越高。
男孩没有停。
他仍旧在跑，
拼命地，
仿佛再不跑，就连最后一丝存在也会被风吹走。
周墨站在她身后。
看见她肩膀微微绷紧，指尖扣着帆布袋的带子。
他想伸手，
又慢慢放下。
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风，似乎也慢了。
——
米悦盯着画里的少年，逆着风追着断了线的风筝。
良久，她低声开口：
“以后呢？”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周墨，
眸色清清淡淡，却藏着微不可察的紧张。
“以后……你想做什么？去哪儿？”
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声音也被吹得轻轻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像是一片刚落地的叶子，微微打着旋。
周墨一怔。
指尖在本子边缘摩挲着，
指甲几乎要划破纸张。
未来？
他根本没有未来。
只有一年。
只有越来越少的时间。
他不敢说。
怕说了，她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
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了。
于是，
他轻轻笑了笑，
低声说：
“嗯……我哪怕留一天……我也会好好跟你在一起。”
——
米悦怔了一下。
一秒，两秒。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光在她眼底碎成一片一片。
她没有说话。
只是低下头，
紧紧攥住了帆布袋的带子。
胸口，像被什么，温柔又残忍地刺了一下。
不是疼得撕心裂肺。
是那种——
悄悄裂了一道细小缝隙的痛。
细小到不注意不会流血。
但风一吹，
就疼得要命。
他们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走出展览馆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落日最后一缕余光拖在他们脚下。
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周墨走在前，
米悦落后半步。
两道影子，
隔着一块小小的空白。
光线落在空白里。
像一个，
无声的、无法跨越的、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米悦停下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孤单地贴在地上。
周墨的影子，
远远地，
贴着光，
却没有碰到她。
——
她想开口叫他。
想问他，
到底在藏着什么。
可她张了张嘴，
最终只是轻轻收回了手。
风吹过指尖。
凉得像春天最后一场无声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