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的傍晚,总像是一场淡色画。
金色的光拖长了图书馆外的廊柱影子,像被画笔拖拽过的线条,斜斜地铺在石板路上。
唐柳月没有走得太快。
她拎着一杯咖啡,还有一袋刚在外面女人街买回来的时装。
她本来只是想直接走回青旅。
结果却在转角处停住了脚步。
前方,有两个身影正并肩穿过长廊。
男生高挑,低头微笑着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女生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但肩膀微微偏向他,像某种无声的信任感。
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太多互动。
但就是那样并肩走着,就像一幅画被默契地拼上了最后一块。
“周……墨。”
唐柳月想叫,却硬是吞了回去。
唐柳月站住了。
她并没有立刻转身。
只是看了几秒。
足够了。她知道她不该看得太久。
也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没资格装那幅画。
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咖啡早就凉了,苦得刚刚好。
她笑了。
没有苦涩,只是那种“终于看清楚”的笑。
那两人走进暮色,她没有再追过去。
她掉头,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鞋跟在砖面上踩出轻响,节奏均匀,像她给自己的台词已经背熟,不打草稿也不会走调。
回到青旅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
她没有打开灯,只是坐在窗边,看外面路灯一点点亮起,像谁在黑夜里小心点燃的星。
手机被她放在桌上,屏幕一黑一亮地闪着某个社交群的消息提示,她没看,也没动。
她坐了很久,像在让情绪自然沉淀,不拎不搅。
直到风吹动窗帘的边角,她才缓缓俯身,点开微信,编辑了一条消息:
“明天上九点左右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她没说“我有东西给你”,也没说“见个面吧”,她只是用了那样一句——
“我想见你一面。”
她知道他会明白。
不是解释,不是控诉,不是怀旧。
只是想,看清楚后,亲口说一声:“我知道了。”
她想给过去一个结尾。
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那个一直站在等待里的自己。
——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章”咖啡馆。
阳光从磨砂玻璃窗透进来,落在木色桌椅上,把整个空间烘得像老照片一样温暖又静默。
周墨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点了杯热拿铁,没有喝。
他没看手机,只是静静坐着,右手食指在杯壁上一下一下地滑动。
门口的风铃响了。
唐柳月站在光里,穿着一件简洁的奶白色针织衫,头发扎起,干净利落。
她没化妆,却比任何一次出现都更像她自己。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
“你来了。”她语气平和,像不是说给他听,而是说给过去的那个自己听。
周墨微微点头,“我说过,如果你找我,我就不会躲。”
唐柳月笑了:“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学着去听了。”
这句不带修饰的坦白,让空气短暂沉了一下。
窗外阳光斜落在桌面上,把那杯被忽略的拿铁烘得泛起一圈暖色。
唐柳月看着那光,开口。
“你知道吗?以前我真的很羡慕你。”
周墨愣了下,“羡慕我?”
“羡慕你可以只画一个人,可以那么纯粹。”她望向他,神色沉静,“而我,连一个人都画不好,因为我一直想画出别人的心,但我根本没看清自己的。”
“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不是也曾看见过我。”她声音轻,“不是那种在走廊擦肩时的看,而是真正的——认出我。”
周墨看着她,没说话。他知道她不需要回答。
她说:“有一段时间,我反复想,你是不是只是不敢回应。是不是只是迟疑了。”
“可到后来我终于明白,沉默不是犹豫,是答案。”
“你不是没说话,你是已经说了——只是我不愿听。”
她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我不是来怪你。”
“其实……我很感谢你。”
周墨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让我知道,原来‘想被看见’这种渴望,也可以是一种成长。”她轻声道,“哪怕最后,没有人回应,也不代表我不值得。”
“你没选我,但我也不是落选者。”
“我只是终于学会了,往自己的方向走。”
这一刻,她的眼神格外清澈。
那是一种穿过情绪迷雾之后的明净——不是放弃,是认清之后的坚定。
——
她手指轻轻收紧包带,看了一眼窗外。
阳光落在空桌的一角,干净得像一页没写名字的剧本封面。
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所以你才一直没看我。”
她停顿了下,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过去的自己:
“后来才懂,不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在你的故事里。”
她没有再看他,只是望着窗外那棵桂树,在风里摇了摇。
“我没有怪你。”她语气温柔,“我只是,不想再用别人的眼光,看自己的重量。”
“我该走了,不是因为失望。”她轻轻点头,“而是终于没有非留不可的理由了。”
说完几句话。
她稍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怎么变得啰啰嗦嗦了。
她又轻轻点头,像肯定自己通过啰嗦为一幕戏自我谢幕。
她点头之后,没立刻起身。
她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包的提手,又放下,再抓起。
像是有什么话,到了舌尖又咽回。
她看着桌上的影子,手指无意识地把勺子轻轻转了一圈。
咖啡已经凉了,影子也淡了,可那勺子的旋转,却像她心里最后一个回环未收。
她站起来时,鞋跟轻轻蹭了一下地板。
不是响,是轻微地滑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阳光那么安静,安静得不像她内心正经历的告别。
她喉头动了动,像想说一句“再见”,却觉得这个词太轻——配不上她这些年的执念,也配不上现在的放下。
她没有说。
她只是笑了一下,那种笑,像含着一点风,又一点尘。
转身之前,她看了周墨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没有苦,只有那种“终于看懂了这本书,但也合上了”的释然。
然后,她走了。
她转身,走出了“半章”。
门被她拉开又带上,风铃轻响,门框上的光线轻轻颤了颤。
周墨坐着没动,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
像是要翻开什么,又最终停住。
窗外风起,吹过那页他心里一直没翻过去的纸。
他第一次在沉默里,真正听懂一个人说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