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寒风掠过,图书馆的玻璃窗透出温暖而密集的光点。
“跟我走。”周墨说,眼神没有回避,却也没有解释。
她没有拒绝。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也没问。
他们坐上地铁,转2号线,再换8号线,直到“旧城区”报站时,她才怔住。
是那一站。
是他们第一次爱得失控的地方。
春光拾居。
小楼依旧,老墙没翻修,门边挂着的大红灯笼却换了新。
雨细密落在檐上,像是时间自己在说悄悄话。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扇熟悉的木门,像是盯着一个久别的入口。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周墨站在她身侧,像是故意等她开口。
她轻声:“那间房……还在吗?”
他说:“在。我订了。”
她没问他为什么。
他总是能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忽略的细节,却忘了自己有没有吃晚饭。
门“咔哒”一声开了。
木质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那种老房子才有的味道,带着雨和记忆的潮。
但却没有老房子那种陈腐味儿。
灯光打开那一刻,明亮,温暖。
窗帘还是浅蓝色的,床上的被褥干净整洁。
她没有进去。
他也没有。
两个人站在门口,像站在某种心事的门口,不敢太快靠近。
米悦感觉到脸有些发烫,心跳在加速。
好一会儿,周墨慢慢说:“进去吧。”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掌心在抖。
但谁都没放开。
——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但屋檐却滴着水,一滴一滴,像旧时光漏下来。
房间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音乐。
只有呼吸声,还有偶尔从外面旧街巷飘来的脚步声。
屋子安静得像封存的老磁带。
周墨靠在窗边,看着窗外一盏一盏的旧路灯,心跳却像卡在了什么地方。
忽然,周墨的手机铃响了。
周墨没听,就直接走去,开门——
是外卖小哥,穿着淋湿的雨衣,递上一份装在保温袋里的晚餐盒。
上面贴着字条:
【双人套餐:牛排、黑松露意面、一瓶红葡萄酒、两支红蜡烛】
米悦愣住:“你……什么时候订的?”
“来之前。”周墨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语气轻得像是早已计划好,却又像随意而为,“为今晚准备的,喜欢吗?”
米悦笑了笑,点头。
周墨从袋里取出餐盒,红酒,一只打火机和两支红蜡烛。
还去靠墙的桌面上取来两只高脚杯。
这也是他让民宿老板提前准备的。
他点着了蜡烛。
把灯关了。
蜡烛跳跃的火光在旧木桌上映出一圈暖黄。
他将食物摆好,为她拉开椅子。
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红酒倒入杯中的“咕哝”声,安静而优雅。
这一顿晚餐,不豪华,却沉稳、温柔。
两只高脚杯静静摆在旧木桌上,烛光映在酒液里,像倒进了夜色。
是他们很久以来第一次,不讨论作业,不谈画,不提未来。
只为了彼此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他替她切牛排,她舀意面给他。
她笑:“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他认真说:“画得多了,就想尝一次画外的晚餐。”
她笑了,但眼里却湿了。
酒过三杯,气氛微暖。
他轻轻放下刀叉,手指摩挲着杯沿,然后抬眼望她。
“悦悦。”
“今晚,我想把所有没说过的话,都说给你听。”
米悦一怔。
接着,点点头,杯子轻轻放下。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会说的,不只是故事。
烛火像听见秘密的耳朵,跳了一下。
他开始讲了。
周墨低头,手指轻点着桌边,像在寻思语言的顺序。
“我不是普通人类。”
“我来自一个叫创绘界的维度……”
“在那里,每个绘画者的笔下可以具象化情绪……也可以,被系统回收。”
他轻描淡写,却每个字都像在剖开自己。
他讲了第一次看见她,讲了跟着她。
讲了她而离开创绘界。
讲了疯人院,讲了复读,也提到了白瑾若。
“白瑾若,是来自创绘界的一个监察官。她来找我,是因为我在人间的时间已经到了期限。”
“她……是我过去的同学。”
“但是,你放心,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甚至我也没说过喜欢她。”
米悦的手慢慢握紧餐叉,却没有打断。
“我从没想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怕……我怕你听了,就不敢再爱我。”
他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神坦白:
“但现在,我更怕你不知道——我从一开始,放弃一切,就是为了靠近你。”
“他们说,如果我还留在人间,能力会被回收,记忆也可能抹除。“
“但我不想走。”
“我想留在你身边。”
“哪怕最后……我什么都不能画了。”
他说这话时,蜡烛轻轻晃动,他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米悦一直没说话。
直到他声音快要哑了,她终于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看着他,眼中有光,光里有泪。
“周墨,”她像是第一次这样叫他,“你为我做的这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坚持。”
“你从不直接说你爱我,可你画的每一笔,都是。”
“你说你怕失去画的能力,可我怕的,是你不告诉我这一切。”
她抬手,帮他捋了捋垂在额前的发:
“你说你画不出我了,那就别画。”
“我不要你画我,我要你陪我。”
她说完这句话时,红蜡烛滴落了一小滴蜡油,啪地一下,落在桌角。
像一颗心落地。
也像——一场告白的回响。
——
窗帘被晚风摇动着,夜色被阻在外面。
烛光在屋内打转,映在木地板上,像跳动的心音。
“悦悦。”他轻声叫她。
米悦站在屋中央,眼神柔得像火焰剪出的影子,轻轻颔首:“嗯?”
他走近,将酒递给她,自己那杯只轻抿一口,然后放在桌角。
然后,走近米悦,醉眼朦朦地看着米悦。
他低下头,想亲米悦。
米悦却将手指轻轻地放在他的嘴唇上。
他愣了一下。
“我们先做一个仪式吧。”她轻轻说。
“仪式?”周墨问。
“是的“她点点头,“不是婚礼。”
“就像是婚礼上那种。”
这里没有教堂,没有戒指,没有见证人。
只有两个人、两只酒杯、两束红烛光和一个旧城区街角的夜晚。
她把脚步挪到他对面,认认真真地伸出双手。
周墨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却有颤动。
她低头,像酝酿,像在咽下一整片旧回忆,然后开口。
“今天我不问你从哪来,也不问你明天去哪。”
“我只问你——今晚,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眼眶红了。
“我愿意。”
火光微颤,像神明也静下来,听他们许诺。
他们说的不是永远,是现在。
不是仪式,是信念。
他说:“你是我画过最不完美的那幅画——所以我一直舍不得停笔。”
她轻声说:“你不用画我了。”
“今晚我把自己,给你。”
他说不出话了。
他只知道,他此刻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非人类。
她轻轻吻上来,落在他嘴角,不激烈、不仓促,像一滴水落入湖心——荡起温柔又炽热的圈。
他回吻她,紧紧搂住她的肩。
指尖探入发间,气息交缠时,他抱起她,走向床边。
蜡烛还亮着。
他们倒在那张旧床上,彼此靠近。
不是沉沦,是归宿。
她抱着他,像是在给他答案;
他吻着她,像是在——
把她刻进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画里。
哪怕没有纸,哪怕没有笔,
他也要用身体的记忆,把她写进灵魂。
一件衣物、一句低喃、一个抚摸之后,
——他们真正贴在一起了。
温度交错,心跳共鸣。
他不再是绘构者,她不再是被画的。
——
夜很静。
外面的雨又下了。
他吻她,从眉心到肩头,从锁骨到心口,一寸一寸像在追逐她的温度。
她的手扣住他的背,说:
“周……墨,你是我画过的……梦,也是醒着时我……不愿放手的真实。”
她喘着气,话断断续续。
他伏在她耳边,低语:“米悦,我不会走。”
“就算没了画笔,我也要用我的心,记住你。”
屋外,风摇着外面的红灯笼。
屋内,烛光没灭。
这个夜晚,他们没有说“我爱你”,他们只用彼此的身体、体温、唇齿、喘息,
完成了一场——“没有画笔的创作”。
他们没有说“永远”,也没有说“此生”。
也没有婚礼。
但那一刻,他们谁也没再想过“失去”。
这是他们的——
契约。
——
对街那栋老楼天台上,白瑾若站着,望着那扇未拉窗帘的房间。
风吹乱她的发,她没有抬手。
她看见灯光,她看见身影交叠,她没有躲。
她喃喃低语:
“原来这就是……你愿意被困住的地方。”
她眼中第一次出现无法建模的情绪波动。
而系统提示,在她耳边响起:
【情绪异常:是否申请自我隔离?】
她没有回应。
只是在风里站得更久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