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怡蹲在院子角落,揉搓着尿布,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口的动静,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个扑通一声跪下来的清瘦身影,正是霍学深。
等他们进了屋子,陆云庭目光扫过院子,没瞧见傅深的踪影。
他快步走到搓洗尿布的王静怡身旁,眉头微皱问道:“傅深和他媳妇出去了吗?怎么没见到他人?”
王静怡回道:“没有出去,在房间里。”
说着,她伸出沾着水渍的手指,指了指。
陆云庭刚迈出两步准备过去,脚步却突然顿住。
他又折返回来说道:“麻烦你帮我叫傅深出来一下。”
说话间,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朝那间屋子挑了挑眉,“屋里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崽子,我怕自己喊人的声音大,吓到他。”
到时就不是他找傅深麻烦,而是傅深找他了。
王静怡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她走到苏月的房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傅深,陆团长带着霍学深过来了,现在霍学深跟我爸妈他们在屋里说话,陆团长好像有事找你,叫你出来一下。”
房间里,苏月和傅深听到王静怡这话,同时愣住。
苏月抬眼看向抱着平安的傅深,犹豫着开口:“霍叔过来了,陆云庭找你……”忽然轻笑出声,“他见到霍叔,应该是怀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找你问话了。”
傅深动作轻柔地把平安放在床上,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陆云庭远远瞧见傅深跨出房门,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熟稔却又带着几分用力地将人拽到院子里那棵枝叶繁茂的石榴树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傅深不动声色地推开陆云庭搭在肩膀上的手,平静地道:“什么解释。”
陆云庭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瞪圆了眼睛没好气道:“你这是给我装傻呢,你为什么和霍学深长得这么像,你们是不是父子关系?”
天知道他在研究所见霍学深的场景,他以为是傅深搞的恶作剧,几乎是失去理智般冲到对方面前,直到瞥见对方鬓角星星点点的白发,才勉强克制住质问的冲动。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霍学深,发现两人虽然面容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霍学深周身萦绕着儒雅书卷气,而傅深眉眼间凝结着拒人的冷冽。
即便如此,当听到霍学深开口说话的瞬间,那与傅深如出一辙的声线,还是让他险些脱口问出那句“傅深是不是你的儿子”。
话到嘴边,又想起对方未婚的档案资料,生生将疑问咽了回去。
就这样一路忍到给霍学深化完妆后,非常的冒昧地想问他,“年轻的时候,在国外有没有谈过对象,如果谈了是不是还有了一个儿子。”
想了想,又忍了,没有必要把整得自己像一个天天吃饱就这家长这家短的人,探窥着别人的家事。
来到杨国华家再好好问傅深也是一样的。
傅深斜睨了陆云庭一眼,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陆云庭急死了:“你怎么还沉默上了,是不是很难回答?”
傅深喉结动了动,吐出一个字:“难。”
要让儿子先承认父亲,而父亲却对儿子的存在一无所知,这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陆云庭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着傅深“你……”
你了半天,最终泄了气似的放下手,在原地来回踱步。
傅深却恍若未闻,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直直望向堂屋。
王静怡攥着还在滴水的尿布,看着陆云庭焦躁地走来走去,心里直犯嘀咕。
也不知道傅深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能让一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人,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杨奶奶笑眯眯地从堂屋门口探出身。
她原本是要去苏月房间叫傅深的,一眼瞥见院子里的人影,立刻绽开满脸皱纹,朝傅深用力招了招手,声音慈祥又透着兴奋:“傅深,快进来。”
傅深听到这声呼唤,身形明显僵了僵。
他下意识抿紧嘴唇,双手慢慢攥成拳头。
陆云庭将傅深,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想,肯定有问题。
这里的人都知道什么情况,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想到自己辛苦学了一个多月易容术,白天跟着黄三潜心钻研,晚上回军区处理完繁重公务,还要熬夜练习,一心只想促成霍学深和杨国华母亲早日相见,结果大家却瞒着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被背叛的委屈。
傅深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脚下灌了铅般,缓缓朝堂屋走去。
陆云庭见状,立刻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堂屋里,杨爷爷正和霍学深坐在桌旁说话。
杨奶奶走到霍学深的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学深,你看看门口那,他是谁?”
霍学深闻声,缓缓扭头看向门口。
当傅深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他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瞪大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傅深,像是要把人看穿一般,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傅深垂眸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余光瞥见霍学深颤抖的指尖,不知为何,原本紧绷的心弦竟微微松了松。
霍学深踉跄着上前两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妈妈是谁?”
傅深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怔了一下,恍惚间终于明白苏月为什么说他和霍学深声音是一样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亲妈的话,不知道。”
霍学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傅深面前,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拉起他的右手,死死盯着小拇指上那三颗并排的黑痣,声音哽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是不是怪我。”
他记得田欢颜曾说过,田家血脉有个独特的印记,但凡继承了一半田家基因,无论男女,右手小拇指都会有三颗并排的黑痣,从未出过差错。
傅深听到他这样说,自己心里顿时有气了,猛地抽回手,眼底腾起一抹怒意:“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一个抛妻弃子的……”
话到嘴边,那个“渣男”终究没骂出口。
霍学深望着眼前这个眉眼酷似自己的年轻人,眼眶渐渐泛红,拼命摇头:“我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会早知道,他也才现在才知道而已。
陆云庭凑到杨奶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他们都是互相不知道对方?”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能解释傅深之前为何隐瞒。
杨奶奶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不知道,傅深也是可怜的。”
可怜什么,杨奶奶就没有单独和陆云庭说了。
她走到父子俩面前,看向霍学深,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傅深是真的不知道他母亲是谁?他的身世也是因为他的养父母对他像仇人一样……”
霍学深听着杨奶奶的讲述,脑海中浮现出儿子幼年时遭受的种种苦难,心都揪成一团了,眼眶泛红。
陆云庭望着傅深挺拔的背影,眼神中不自觉染上敬佩。
真是厉害,在那样恶劣的成长环境中,傅深竟能活到村支书帮忙报名参军。
换作是他,恐怕在傅六根夫妻逼迫他踩凳子烧开水时,自个就把自己煮熟了,更别说在山上砍柴时,还能敏捷躲开飞来的柴刀。
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样坚韧不拔的人才,说什么也要招揽到自己麾下。
不要说现在他有了一个搞科研,很厉害的老爸,就算没有,他也是非常希望傅深加入到他们这边的。
见父子俩还有许多话要说,他是个外人,不像杨国华爸妈一样,识趣地退了出去。
霍学深颤抖着嘴唇,声音沙哑:“对不起,我没有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也没有承担起一个儿子的责任,你要是不想认我这个父亲,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