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于少卿都会带着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来到马厩寻这老头闲谈。
从江南烟雨中精心织就的苏绣锦帕,到大漠孤烟里烤制出的胡麻烤饼。
每一次带来的“礼物”,都暗藏着他精心设计、如同蛛网般细密的试探。
老头只是沉默地收下那些东西。
偶尔才会惜字如金地搭上一两句,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闲话。
直到第四日。
于少卿在与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之时,手腕故作“不慎”地轻轻一抖。
一张绘制着明军布防的舆图,便轻飘飘地落在了脚下凌乱不堪的草料堆旁。
他还故作惊慌失措地弯下腰,在草料堆中四下翻找,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懊恼。
老头那双浑浊的老眼,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张图纸。
眼底深处,却骤然爆射出一缕几乎无法捕捉的锐利精芒。
那精芒如暗夜中划过的流星,稍纵即逝。
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模样。
只是慢悠悠地伸出那双穿着破旧草鞋的脚,将那张敏感的图纸,不着痕迹地踢到了角落的阴影之中。
“于将军,”老头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器在相互摩擦,“有些东西,还是莫要轻易示人的好,免得惹火烧身,追悔莫及。”
于少卿心中猛地一凛!
如遭雷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几日来所有的精心算计,所有的巧妙试探,都已被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普通,实则深不可测的老头,彻底看穿了!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也不再刻意伪装。
猛地单膝跪地,神情肃然无比,声音沉稳如金石相击:“晚辈鲁莽,多有得罪!恳请老伯明示,那城西地牢究竟藏着何等惊天玄机?晚辈感激不尽!”
老头缓缓转过身来。
那双布满了岁月刻痕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幽深古井,静静地盯着于少卿,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看穿。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
良久。
他才从磨得有些发亮的粗布衣怀中,极为珍重地,掏出了半块斑驳不堪的玉牌。
玉牌之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浴火振翅的朱雀图腾!
于少卿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成了两个危险至极的针尖!
这半块朱雀玉牌,竟然与他先前从那个神秘刺客身上缴获的玉佩残片,分毫不差,可以完美地拼合在一起!
“老夫,乃朱雀卫最后一代守印人。”
老头的声音低沉而苍凉,带着无尽的萧索与悲怆。
“这块玉牌,便是开启‘天机阁’的唯一信物。隐炎卫那群邪魔外道所图谋的,远比你想象之中的,要可怕万倍,那是足以颠覆乾坤、荼毒苍生的滔天阴谋……”
他的话音未落。
远处,突然传来隐炎卫士卒粗暴的呵斥声,以及一阵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马厩里的马匹受到惊吓,立时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嘶鸣。
于少卿眼疾手快,迅速从怀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到老头那枯瘦如柴的手中。
不经意间,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对方掌心那层层叠叠、粗糙厚重的老茧。
那独特的、只有常年握笔书写才会留下的细密触感,让他心中猛地一震!
这分明与他在暗中跟踪的那个神秘文书,手上的特征,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当于少卿将从老头那里获得的惊天秘闻,一字不落地详细汇报给洪承畴之时,帅帐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洪承畴案头那本摊开的《平辽方略》,被跳动不休的烛火映照得一片血红。
摇曳的火光,在粗糙的书页上投下了一片片张牙舞爪、不断扭曲蠕动的诡异阴影。
“你当真要趁夜突袭?隐炎卫的火器,诡异莫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轻敌……”
洪承畴眉头紧锁,如刀刻般的皱纹深深挤在一起,他那深邃的眼眸之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与凝重。
“大人可还记得,我们先前缴获的那批燧发枪?”
于少卿神色镇定如常,从怀中取出一套精心仿制而成的击发装置,在洪承畴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冰冷坚硬的金属零件,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之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森然寒芒。
“我们,并非赤手空拳,毫无准备。”
坐在一旁的吴三桂,早已按捺不住胸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激愤之情。
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霍然起身。
“此等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算我吴三桂一个!”
他那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锐金烛龙臂,在地图上隐炎卫营地的位置,狠狠地一划而过!
坚硬的梨花木桌面,竟被他锋锐无比的臂刃,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深色划痕!
仿佛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那些不共戴天的仇寇,亲手撕成碎片!
“我也去。”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如同冰泉般,从帐外幽幽传来。
穆尔察宁不知何时,已俏生生地立在了帐门口。
她紧紧握着腰间那条淬了剧毒、闪烁着幽幽寒光的软鞭,眼神坚定如磐石,却难以掩饰那一抹对未知凶险的深深忧虑。
“隐炎卫的巢穴之中,或许……或许藏着能解开我身上奇毒的线索。”
她微微一顿,清澈的目光落在於少卿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
“而且……那里,实在太过凶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闯那龙潭虎穴。”
于少卿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劝阻的话。
却被她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堵住了所有即将出口的言语。
他知道,穆尔察宁一旦做出了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