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村头的老榕树下常有三两老人摇着蒲扇纳凉。
这村子说来也怪,百十来户人家,竟有一半姓罗,一半姓刘,祖祖辈辈就这么杂居着,倒也相安无事。
刘二爷是村里的五保户,住在村尾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
七十多岁的老人,背驼得像张拉满的弓,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铜钱。
他年轻时当过生产队的记分员,后来老伴走得早,无儿无女,就靠着政府补贴和乡亲们接济过活。
按族谱排下来,和刘桂芳的养父母还算是没出五服的堂亲。
“二叔,以前您怎么不和我说这事啊?”刘桂芳把一沓红票子放在八仙桌上,老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枯瘦的手指在红票子上摩挲了几下,又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去。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艳的月季,喉结上下滚动着,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唉,有个家也比当孤儿强啊。这事也不好跟外人说,当年你爸妈当知青那会是在我家住着来的,没想到他们福薄......”
“那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刘桂芳突然想知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屋后的竹林沙沙作响,一阵穿堂风掠过,掀起了墙上的老黄历。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发黄的旧照片上,那是年轻时的自己和刘桂芳的父母。
他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们说过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所以才顺应号召来了这里。”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吹得糊窗户的旧报纸哗啦作响。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一层水光:“那年头,谁家不是支离破碎的?你爸妈常说,来了罗村,反倒像是找到了家。”
他颤巍巍地起身,从墙缝里抠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躺着几张泛黄的纸片:“这是你爸当年教我认字时写的,说要是...要是他们有个万一,就留给将来的孩子看。”
刘桂芳接过那些纸片,上面工整地写着“日月水火”、“山石田土”,最下面那张却是一行清秀的字迹:“愿我们的孩子,岁岁平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照片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她突然轻声问道:“那他们当年有没有说要给我起什么名字啊?”
刘二爷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他缓缓坐回那把吱呀作响的竹椅上,陷入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那时候你刚出生没多久,连满月酒都没来得及办...”
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圈,“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大后来就发了洪灾,没想到两人就那样没了...你爸妈最后把你托付给他朋友的时候,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从刘二爷屋里出来后,刘桂芳回了一趟老屋。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经年累月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伸手拂过落满灰尘的灶台,指尖沾上了一层灰白的粉末。
“想到找来找去,最后我还是个没有根的孤儿。”她苦笑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墙角的蜘蛛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无声的回应。
身旁的程朗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世事无常,”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不过如果你想要找你的根在哪,倒也是找得到的。”
刘桂芳知道对方有这个本事,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不必了,就算找到,那里也没有人了。”
“说的也是,珍惜眼前人......”程朗点头同意,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顽强生长的绿萝上。
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屋一如往常,没有人住,一切都呈衰败。
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暗黄色的土坯,灶台上的铁锅早已锈迹斑斑。
刘桂芳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竹床,低声道:“以前我就是在这里长大,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所以他们才不喜欢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只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亲生的......”
一只壁虎从墙角快速爬过,消失在裂缝中。
程朗静静地站在她身旁,轻轻搂过她,任由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屋外传来布谷鸟的啼叫,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无人倾听的往事。
他们又去了一趟刘焕家。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时,刘桂芳不禁打了个寒颤。
才不过半年光景,这屋里的人已是两死一伤——刘焕夫妇相继离世,儿子刘建浩如今还躺在精神病院里。
简单收拾了一些证件后,两人就回了广市。
“干妈,你们终于回来了~”程雪看到两人,往刘桂芳扑了过去,“昨天出差回来,静宜姐说你俩回罗村了。”
“慢点儿,”刘桂芳笑着扶住她的肩膀,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都是个总裁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程雪吐了吐舌头:“昨天出差回来,静宜姐说你俩回罗村了。”
“嗯,去办点事。”刘桂芳想到那些事,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看到坐在客厅里的众人,她沉声道:“有些事...我也该跟大家说清楚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妈...”大女儿最先打破沉默,她红着眼眶扑进刘桂芳怀里,“就算外公外婆不是亲的,但我和...都是你亲生的,现在还有大家也都是你的家人!”
刘桂芳眼眶泛红,紧紧抱住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很幸福。”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程朗走上前,揽住刘桂芳的肩膀,“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要往前看。现在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比什么都重要。”
程雪也凑过来,拉着刘桂芳的手,“干妈,以后我们都会好好孝顺您的,您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温暖的话语渐渐驱散了刘桂芳心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