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顾霜辰把车停在车位上,刚打开驾驶座的门,两个女生也同时从后座下车。
三个人大包小包拎着,站在住院部的大厅等电梯。
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白榆。”
三人回头看去,张扬拎着果篮走了过来。
郁江离笑笑:“张师兄。”
张扬看着郁江离,面色不太自然,转而看向章文静,脸色冷透了。
顾霜辰早就看出二人关系暧昧,但在学术会议上,张扬那样的反应,着实令人心寒。
他不怪张扬,但也不想插手别人的情事。
章文静站在郁江离身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侧边的数字。
3、2、1。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满满一轿厢的人蜂拥而出。
待轿厢里空无一人,章文静一个箭步跨了进去,站在角落。
顾霜辰按下楼层,张扬对着电梯门左看右看,一点话题也找不出。
顶层的单人病房,胡伯守在门外。许是一夜没睡,胡伯的眼里布满血丝,精神也不太好,一看到顾霜辰等人,立刻强撑起精神,接过他们手中的礼物。
“老师醒来过吗?”
几人在胡伯的引领下,进入外厅,顾霜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没有。黎明的时候,迷迷糊糊说了句话,但是后来又睡了。医生说,就是心病,得等他自己把这点情绪消化了,才好醒来。”
提起根源,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相关词条在热搜上挂了二十个小时,郑书同砸了几千万,硬是没撤下来。
郑晚宁的名声算是毁了。连带着郑氏的股票都跌到了冰点。
郑晏清没醒,顾霜辰等人不便过多打扰,陪胡伯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四人结伴去了绿谷巷。
师母和郑晚宁以及三个佣人在家。
难道郑书同去了公司?顾霜辰隐隐猜测,总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师母坐在沙发上,清瘦的脊背在绒面的旗袍下明显弯曲,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
郑晚宁坐在她的身边,大概是想掩饰哭过的痕迹,眼睛周围化了很浓的妆。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郑太太:“奶奶,您别伤心了。”
郑太太擦干眼泪,新的眼泪又很快流下,根本擦不完。
她紧紧握着孙女的手,忍下哭腔:“我们老了,能活几天?就是可怜宁宁,她自小没了妈妈……”郑太太说着,眼泪又成串落下。祖孙俩抱头痛哭。
顾霜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兀自拧了拧眉。
从郑家出来,路过顾家老宅。张扬主动提议:“我送她们回去,你去看看老爷子吧!”
“你要把阿离送到哪里?”顾霜辰捏了捏眉心,朝深灰色的大门看了一眼。大门紧闭,里面是什么情形,他也不清楚。总不至于像郑家那样……
郁江离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你去吧!我约了人看房。”
“不是周末吗?”顾霜辰立即想起,上午从烟霞居出来,还说是周末看房,怎么一下子变成今天?
“中介嘛,只要我有时间,他们就一定有时间。正好,今天看了房,明天要是老师醒了,我们再去看看他。”
郑晏清与顾荒容是几十年的交情,如今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爷子肯定要担心。
章文静也劝道:“你去吧!我陪阿离去看房,肯定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顾霜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就计划着带郁江离去见爷爷。但事情一桩接一桩,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好吧!那你们,注意安全。”
顾霜辰说完,还是不放心,但耐不住大家都在劝他,只好推开了那扇门。
庭院里静悄悄的。管家和保姆竟然都不在。顾霜辰按下指纹,打开房门,隐约听到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十分熟悉。爷爷退下来,就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隔一段时间便叹息一声。
那时他只有十来岁,问爷爷为什么总叹气。
爷爷说,他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他便安慰爷爷:“爷爷不怕。小辰失去了妈妈都不哭呢!我们要坚强。”
爷爷便笑了,含着眼泪,笑了。
穿过门厅,一道熟悉的身影将他从回忆中猛然拽回。
郑书同。
郑家乱成一团,他却跑来顾家?
顾霜辰隐隐猜到了什么。
“郑叔。”尽管意外,对长辈的敬重却是刻进骨子里。顾霜辰站在不远处,朝郑书同欠了欠身。
郑书同立刻起身,走到顾霜辰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小辰回来得正好,我和你爷爷正商量你的大事呢!”
“什么大事?”顾霜辰说着,弯腰把茶几上的冷茶倒掉,续了两杯热的。
“我想让你和宁宁结婚。”郑书同坐回顾荒容身边,开门见山。
顾霜辰疏离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郑叔误会了。我和宁宁只有兄妹之情。”
“小辰,我知道你觉得委屈。但是,现在是个开放社会嘛!只要你和宁宁结婚,郑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在临溪站稳了脚跟,你的父亲,就不得不把顾家也交到你手里!那时,你的身份,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郑书同说着,看了看顾荒容的脸色。只见顾荒容闷不做声,苍老的面容下,看不到任何情绪。
顾霜辰委婉拒绝道:“我的情况您也清楚,我有女朋友。我不想委屈了宁宁。”
“男人嘛!我理解。只要你能给宁宁一个名分,好吃好喝待她,我可以当郁小姐不存在。”郑书同说着,看向顾荒容,“顾伯父,您说呢?”
顾荒容沉默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
想来,自郑家出事,他就没休息好。
顾霜辰一直都明白,爷爷希望自己能继承家业。但当年的事,到底在他的心上烙下了阴影。若不是爷爷还在,他不想跟顾家有任何关系。
顾荒容摩挲着手中的拐杖,缓缓开口:“孩子大了,我说的话也不管用。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吧!”
郑书同脸色顿了顿。顾荒容当年有多反对尹静姝进门,整个临溪有目共睹。如今,真能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落在尹静姝母子手中?
或许,还差一点火候?
顾荒容拿起烟,那是买了烟丝,自己卷的旱烟。郑书同立刻拿起打火机,帮忙点上。
清苦的烟草气徐徐蔓延。
“我听说,郁小姐和俊池也有来往。如果郁小姐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从中做媒,保证郁小姐有名有份。”
郑书同下了猛药。他知道顾霜辰会是什么反应。他也期待着他的反应。当年,顾霜辰硬生生承下家法,带着枯刺的藤条一道道抽在背上,雪白的衬衫染得嫣红,他满头大汗,青筋暴起,硬是一声不吭。就为了秋玉芷。
如今,郁江离那么像秋玉芷,顾霜辰真的舍得?
他等着顾霜辰暴跳如雷,好让顾荒容明白,郁江离又是和秋玉芷一样的狐狸精。他的孙子会为了这个狐狸精发疯发狂,最终葬送了自己。
谁知,顾霜辰只是淡淡一笑:“郑叔何必拉别人下水呢!提到感情,郑叔是我最敬佩的人。这些年来,郑叔不愿勉强自己,如今,却要勉强我?不合适吧!”
郑书同脸色一暗再暗,方才的成竹在胸已经烟消云散。
发妻死在手术台上,是他永远的痛。十三年来,蝴蝶黄莺海浪般扑来,他也无动于衷。
就连顾荒容都劝过他,可他一笑置之,说自己心里有人,若是再娶别人,对谁都不公平。
他悄悄看了一眼顾荒容,只见顾荒容慢悠悠吸着烟,神色如常,烟雾腾起的一瞬,满是皱纹的眉心微微一皱。
或许,顾荒容才是突破口。郑书同立刻转了思路。
“小辰,我是为了你好。你和宁宁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情,都十分了解。你们在一起,我们做长辈的,最放心不过了。”郑书同泄了方才的神气,脸色诚恳,笔挺贴合的高定西装,此刻,已经微微颓落。他像个垂暮的老者,无助地看着身强力壮的青年。
顾霜辰,是他能押到最好的宝了。
而且,女儿曾经喜欢过。
顾荒容沉默片刻,郑书同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至于郁江离,实在断不了,就养在外面。虽然,他看不上这一套,但时代变了。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管家自门外进来,向郑书同欠身笑笑,又看向顾荒容:“老爷子,太太来给你送糕点了。”
自从上次因为糕点过敏而住院,尹静姝就主动包揽了顾荒容的糕点零食。每隔两三天,就要亲自送一趟。
“进来吧!”顾荒容头也没抬,把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随着一缕细弱的白烟,烟头彻底灭掉。
尹静姝在管家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竹篾食盒。
一进来,尹静姝先叫了一声“爸”,随即和郑书同打招呼:“书同也在。我做了两份桂花糕,正想给婶婶和宁宁送去呢!”
“大嫂客气了。”郑书同起身,略微欠了欠身子:“顾伯父,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您。”
顾荒容叹了口气:“唉!去忙吧!你爸醒了,记得告诉我。我要去看看他。”
郑书同点点头:“好的,顾伯父。”
顾霜辰把郑书同送出院外。郑书同忽然停住脚步,曾经叱咤商场的鹰眼此刻略显局促,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缓缓开口:“小辰,放过宁宁吧!就当郑叔求你。”
阳光下,郑书同的脸色晦暗无光。
顾霜辰不禁皱了皱眉:“郑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郑书同抬了抬手,在空中僵了一瞬,又默默放下。他心虚地看了顾霜辰一眼。
顾霜辰站在台阶下,身高却比他高出多半头。
他只能微微仰起头:“我知道,学术会议上,宁宁做错了事。但是,她受到了惩罚,你们老师也骂了她。这件事,就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