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江离低头看着稿子,一句“将来的顾太太”,叫得她心里七上八下,连带车内温度都瞬间飙升。
丛姗姗还想和顾霜辰继续聊下去,郁江离碰了碰她,将诗稿递过去:“要不要看看?一会儿聊起来,难免会提到这些。”
丛姗姗意兴阑珊,但郁江离说得对。跟着老板出来,工作才是第一位。
拿过诗稿,看了一会儿,丛姗姗便开始犯困。车内温度暖如春天,丛姗姗脑袋一栽,一个梦已经做完了。
荣滨路。商铺林立,鲜花满地。从路口到咖啡厅门口,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郁江离已经见到十几辆跑车,还有一辆特别黑的加长,和吴俊池那辆商务车很像。
相比之下,这辆灰色宾利反倒显得低调。
顾霜辰带着两个人来到顶层的楼顶花园,咖啡厅经理已经预留了安静敞亮的位置。
不一会儿,黎苍教授迈着矫捷的步子走下扶梯。
他穿着一件浅棕色的夹克,头发雪白,但面容极其舒展,打眼一看,几乎看不到任何皱纹。
还好,顾霜辰之前给她做过功课。黎苍年仅五十,但头发已经白了十年有余。他并没有多么悲惨的经历,或许仅是个人体质的原因。
顾霜辰立刻起身迎接,郁江离和丛姗姗紧随其后。
黎苍与顾霜辰是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认识,他十分欣赏顾霜辰的才华,但碍于顾荒容那个老顽固,他也不好说什么。每每与郑晏清座谈,总要提起顾霜辰,然后感慨一番。
即使在秋玉芷的事情闹出之后,仍旧认为顾霜辰瑕不掩瑜。
微风簌簌,阳光和暖,身后的蝴蝶兰紫中透白,摇曳生姿。
顾霜辰为双方都做了介绍。
黎苍看着郁江离,眉头微微皱起:“郁小姐,看着有些眼熟。”
郁江离笑了笑,落落大方:“大众脸,最喜欢混个脸熟。”
落座寒暄,黎苍与顾霜辰叙旧,目光时不时落在郁江离的脸上。
眉峰微微挑起,秀丽中暗藏英气,双目温婉而坚定,与旁边眼神飘忽的女子相比,更显沉稳端庄。
黎苍望着郁江离,思绪纷纷扰扰,许久之后,似乎终于有了眉目:“郁小姐,可是京都人?”
郁江离笑着摇头:“不是。”
“那,可有亲人在京都?”
“没有。”郁江离几乎没有思考,特别快又特别笃定地否认了。
“这么肯定?”黎苍有些不可思议。
郁江离解释道:“我们家世代农民,的确没有亲朋在京都。但,去年春天,我曾随导师去过两次,都是学术会议。”
“你的导师是……”黎苍忽然有了头绪,或许是在学术会议上见过。
郁江离下意识看了顾霜辰一眼,“郑晏清。”
“哦!郑老!难怪呢!”黎苍恍然大悟,片刻又站起身,朝郁江离伸出双手:“我想起来了!张扬,郁江离,郑老座下的金童玉女!”
郁江离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躬下身子比黎苍低了许多,双手回握:“不敢不敢!”
寒暄之后,渐渐进入正题。郁江离是郑宴清的学生,又在学术圈叫得出名号,黎苍自然而然与她的交流更多。
坐在黎苍对面的丛姗姗略显尴尬。
郁江离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到丛姗姗这边,但很无奈,丛姗姗接不上,就连书稿上的内容都记得混乱不清。
为免尴尬,郁江离便主动与黎苍聊起了诗稿,继而聊起文学。
期间,黎苍有些惆怅,几次端起咖啡,都没喝下去:“现在写诗,其实,挺让人笑话的。在别人看来,没用,对社会没有意义。”说完,黎苍苦笑几声。
顾霜辰正想开口,一转眼,就看到黎苍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郁江离。
这已经不单单是对郁江离的试探,更是对郑晏清的试探。
服务员端来糕点,郁江离不慌不忙,将糕点推到黎苍面前:“如果真的没有意义,几千年的历史,早将文学淘汰干净了。如今,网络的普及让很多人都有了发言权。而这些言论,究竟是对是错,是什么立场,有什么目的,都无法逐一核实,所以,有些声音,就当是一阵风,刮过去就没有记住的必要。”
“当然,这也是顾总创办青简的初衷。青简的最终目标,是打造高质量舆论环境,不论持有怎样的观点,都必须有理有据,而不是张口就来,唯利是图。”
“我们无法改变网络环境,但拼尽全力,开辟一个理性讨论的角落,还是可以做到的。”
郁江离说着,看了看顾霜辰,得到顾霜辰赞许的点头,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自从辞职后,郁江离和顾霜辰多番聊起青简,最终将青简定位在“言之有物”这四个字上。
黎苍却摇了摇头:“可郁小姐还是没解答我的问题。”说着,他将诗稿拿过去,随意翻了翻,“很多人都说,这些东西,毫无用处。我想知道,郁小姐是怎么看的?”
郁江离怔了一下,随即笑笑:“哦。这样啊。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当年,在民族危亡之际,有人弃医从文,又怎么算呢?”
“古人远视,所以古人讲,文章,经国之大业。今人短利,进了工厂,拧上螺丝,也能养家糊口。这不是时代的问题,也不是人的问题。而是,古人之语,是浪里淘金流传下来的。而今人之语,但凡有个智能机,都能雁过留声。”
“文人是什么?我也一直思考这个问题。我学了那么多之乎者也,对这个社会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后来,我读了一本回忆录。我彻底理解了文学的意义,亦或是文人存在的意义。盛世需要一双冷漠的眼睛,乱世需要一团燃烧的烈火。我们就是这双眼睛,也是这团烈火。”
“回忆录?”黎苍半信半疑地看着郁江离,“难道是……”
“很薄,相信,黎教授肯定也看过。”
黎苍点点头,端起咖啡,浅浅尝了一口:“没错,我们是冷漠的眼睛,也是燃烧的烈火。郑老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
郁江离谦虚地笑笑,半开玩笑地说:“郑教授若是知道我在黎教授面前班门弄斧,怕是要清理门户了!”
一番谈论,黎苍对郁江离大有改观,起先还以为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仅仅是贪图顾霜辰的地位,仗着美貌留在顾霜辰身边的。现在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郁江离拿出平板,将插画版的诗稿向黎苍一一介绍,并询问其对封面的要求。
临了,黎苍忽然想起一事:“听说郑老病了,现在怎样了?”
顾霜辰顿了顿,“年纪大了,不太好恢复,医生让住院休养。谢谢黎教授惦记。”
“唉!”黎苍听后,沉重地叹了口气,“自从校庆之后,我见过他一次,那时,他的精神就不太好了。”
顾霜辰下意识看了看郁江离,刚好郁江离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两颗心同时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