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八月中旬,陕西延绥府谷县。
前往清水乡的道路上,一阵风卷起了地上的沙尘。
“呸……娘的,吹老子一嘴泥沙!”
领头走在道路上的青年汉子,已经骂了一路了,他举刀指着悬挂烈日的天空:“贼老天,你让这旱魃要作孽到几时?”
这青年汉子身边,有一人开口说道:“嘉胤兄弟,我们几天没吃东西了,省点力气吧!”
“是啊,王兄弟,老天爷若是管事儿,早就收了旱魃了!”另一人开口附和。
王嘉胤听到两人相劝,止住了骂声,对两人说道:“马六,大山,你们说吴兄弟能接济我们么?”
马六想了想,开口说道:“廷贵兄弟与我们几人交情不错,自然会接济我们,就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李兄弟,你说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李大山道。
王嘉胤闻言,倒是不骂老天爷了,开始吐槽官府:“府谷的狗县官,早晚一刀宰了他,明明粮仓中那么多粮食,就是不肯拿出来赈济!”
听着王嘉胤的吐槽,几人终于是来到了清水乡,找到了吴廷贵的住处。
王嘉胤站在篱笆外喊道:“吴兄弟在吗?”
一个妇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看着篱笆外的几人:“你们是谁?”
马六连忙拱手:“嫂子,是我们呀!”
妇人眯起眼睛,看清楚了王嘉胤几人的模样,反应过来:“嘉胤、小六、大山,是你们呀!”
她连忙上前,打开简易的院门:“快进屋里坐,外头太晒!”
王嘉胤几人进入篱笆围成的院子中,没见吴廷贵出来,也不好进屋内,便站在了屋檐下躲阴。
妇人连忙舀来几碗水招待。
“多谢嫂子!”王嘉胤接过碗,便将水一饮而尽,然后问道:“嫂子,吴兄弟不在家吗?”
“一大早就出去了,昨晚猎到了两只野兔,拿去地主家问价了!”妇人说着,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回来了!”
“哟,稀客呀!”
就妇人声音刚刚落下,一道几人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王嘉胤几人连忙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个汉子,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吴廷贵。
三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碗,朝着吴廷贵走了过去。
王嘉胤连忙开口客套:“吴兄弟,许久未见了!”
吴廷贵笑着开口:“是啊,自你们从军,我们就没见面了,有一年多了吧!”
说着,他一边将王嘉胤几人拉进院子:“走走走,进屋说话!”
进入屋内,王嘉胤开口问道:“一年多未见,吴兄弟过的可还好?”
吴廷贵苦笑着摇头:“这年景,谁家能落得好?”
他忽然想到什么,对王嘉胤几人说道:“对了,你们不是从军去了么,怎么回来了?”
“唉,别提了!”王嘉胤不爽的一摆手:“那定边堡的兵,过的连狗的不如,军饷被贪腐,还要去给那些狗将官无偿耕种田地,吃食都不管,若敢不去,一天三顿打,我们实在待不下去了,就逃了回来!”
吴廷贵一听,也就明白几人为何突然来寻他了。
他将怀中的铜板全部摸出来,目光看向妇人:“婆娘,去粮长家买些米面和酒,今晚我与王兄弟他们叙叙旧!”
妇人犹豫着接过钱,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手中这些钱,若换成麸皮、陈粮,够他们多吃几天时间。
吴廷贵自然知道妇人此刻的想法,当即说道:“尽管照做便是,我们兄弟几个凑在一起,以后自有吃饭的活计!”
妇人闻言,只好拿着二十几个铜板去了。
王嘉胤满脸愧意的开口:“吴兄弟,让你破费了!”
“哪里的话!”吴廷贵笑着摆手:“你们几个是我最好的兄弟,还能让你们饿着不成?”
他们以前,是给同一家地主干活的,王嘉胤是放牛放马,马六和李大山是放羊的。
马六开口说道:“吴兄弟,大嫂说你拿了两只野兔去地主家问价,不知猎野可有奔头?”
吴廷贵又是摆手:“两只野兔,七斤少点,就换了二十八文钱!”
“这么少?那地主也太不是人了!”李大山有些难以相信,现在一斤粮食的价格,都要十几二十文。
“唉,没办法,租种着他家田地呢!”吴廷贵叹道:“我这好言好语,才算拿到了几个子儿!”
王嘉胤问道:“吴兄弟,田地可有收成?”
吴廷贵摇头:“干旱的厉害,收成不会多!”
“那你这租子……”王嘉胤只说了一半。
“看看秋收情况,实在不行,就年底逃走!”吴廷贵勉强的笑着。
王嘉胤几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无奈。
“吴兄弟想往哪逃?”王嘉胤问道。
吴廷贵先是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听说澄城县有一股反贼,凡加入他们的,一日三餐管饱,隔三差五就大鱼大肉,不行就去投他们!”
王嘉胤一听,心下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连忙追问:“澄城县闹反贼了?”
“我前几天在城里听到的,据说官府已经证实了消息!”吴廷贵如实告知。
王嘉胤想劝吴廷贵不要去,便说道:“那股反贼应该很快会被剿灭吧!”
“那可不一定!”吴廷贵摇头,继续说道:“那股反贼是去年夏开始闹的,听说攻下了两个县城,最近上万明军去围剿,结果被打的全军覆没!”
马六发出质疑:“这怎么可能?”
他们在定边堡从军,知道明军的实力,连蒙古鞑子都不敢随意进犯,上万明军怎么可能被反贼打的全军覆没?
“我也只是听说!”吴廷贵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据说上万明军无粮无饷,饿得骨瘦如柴的,刀都拿不动,才被反贼砍瓜切菜般杀光了!”
“无粮无饷么!”王嘉胤一听,心下突然有些信了。
他们在定边堡一年多,也是从来没有拿到饷银,一天两顿饭,不仅吃的差,还只能吃个半饱,一些军户更是一天吃不上一顿。
边军尚且如此,那其他明军只怕会更加凄惨。
反贼打败少量明军是有可能的,但将上万的明军全军覆没,那定然是在传闻中夸大了。
不过,澄城县的反贼,闹事一年多还没被灭,这已经说明了官府、官兵的无能。
想到这儿,王嘉胤看向屋内几人,压低声音说道:“兄弟几个,不如我们也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