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烛火忽明忽暗,裴砚左手按在血契残片上的力道微紧,指腹下玉牌的温度正随着指尖渗出的血珠攀升。
苏昭盘坐在檀木箱前,铜丝缠到第三圈时,耳尖突然竖起——那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比夜风吹动槐叶的声响还轻,却正顺着走廊往密室方向挪。
\"蜂鸣器弦松了。\"裴砚的声音压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那截断簪——那是他用问魂宗残卷里\"锁魂钉\"的法子,混着苏昭熔的精铁打的,专克血契里的阴祟。
苏昭指尖一滞,铜丝\"啪\"地绷断,她却半点没慌,反而弯起嘴角把断丝塞进机关鸟腹下的暗格。
这是她改良的\"蜂鸣引\",弦松了便发不出尖啸,倒能引着人往陷阱里凑。
窗外的影子在灯笼下晃了晃。
裴砚盯着那抹暗红印记,后颈泛起熟悉的灼痛——十年前问魂宗灭门夜,他躲在梁上,看见为首的刺客颈后也有这样的血月刺青。\"是方砚舟的死士。\"他喉咙里滚出半声冷笑,左手的血契残片突然烫得惊人,玉牌上的血痕竟顺着他的血管往腕间爬,像条活过来的赤练蛇。
阿七的脚尖刚碰到青石板与砖缝的交界处,就觉脚下一沉。
他常年练的\"贴地行\"功夫让他瞬间绷紧全身肌肉,可还没等发力跃开,头顶突然掠过一阵蜂鸣。
那声音细得像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等反应过来是机关,腕间、脚踝已被细如发丝的铜丝缠住。
他低头去看,只见铜丝泛着幽蓝的光,是淬过毒的——苏府那个被当成疯丫头的三小姐,竟能做出这种东西?
\"别动。\"裴砚的声音从背后劈来。
阿七想转身,后领却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
他哑着嗓子想吼,喉间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这是方砚舟给所有死士下的\"哑咒\",除非主上亲自解,否则一辈子开不了口。
\"颈后血月,哑嗓,走的是'贴地行'。\"裴砚把阿七的脸往墙上一按,断簪尖抵在他后颈刺青上,\"方砚舟的'血月卫',十年前灭我问魂宗的,也是你们这拨人吧?\"阿七的瞳孔骤缩,腕间铜丝勒得更紧,他能闻到血味从伤口里渗出来,混着槐树下腐尸的腥气——那底下埋的,是上回没处理干净的\"蚀日\"余孽,裴砚故意留着当饵的。
苏昭举着烛台凑过来,火光映得阿七脸上的冷汗发亮。
她歪头看他后颈的刺青,突然伸手戳了戳:\"我上月在城西乱葬岗,也见过这标记。\"她指尖还沾着齿轮油,在刺青上抹出道黑印,\"那天拾荒队捡回具尸体,颈后就有这玩意儿,肚子里还塞着半块血契。\"
阿七的喉结动了动。
裴砚的断簪又往前送了半分,刺破皮肤的瞬间,他突然闻到股甜腥——是苏昭往机关鸟里加的\"引魂香\",专门勾血契里的阴魂。
阿七的眼神开始涣散,显然血契里的咒术被香引得翻涌起来,可他咬着牙硬撑,竟没发出半点声音。
\"你主子让你来偷什么?\"裴砚的声音冷得像冰锥,\"血契残片?
还是苏府库房的地契?\"他突然想起今早苏宏在祠堂烧的黄纸,灰烬里隐约能看见\"方\"字的残笔,\"或者...是来杀阿昭的?\"
苏昭的手在身侧握紧。
她摸出腰间的小铜哨,那是她给拾荒队做的警报器,此刻却没吹响——她知道裴砚要的不是打草惊蛇,是活口。
阿七的脚尖在地上划出半道血痕,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铜丝割进肉里的声响像指甲刮过瓷碗。
苏昭皱了皱眉,从机关鸟肚子里摸出个小竹筒,对着阿七的面门一吹——是她新配的\"定身散\",能让武者短时间内使不出力气。
阿七的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苏昭手里的竹筒,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可很快又被狠劲压了下去。
裴砚松开他后颈,却没退开半步:\"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说。
问魂宗的'追魂手',能把你这辈子的记忆都掏出来,连你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能问清楚。\"
阿七的喉结又动了动,这次却不是因为疼。
他望着裴砚眼里的冷光,突然想起方砚舟说过的话:\"裴砚那废物早死在问魂宗灭门夜了,现在的...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跳梁小丑。\"可眼前这人捏着他后颈的力道,还有那手追魂术引动的血契发烫,哪像什么废物?
\"阿昭,把他绑到柴房。\"裴砚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阿七还在渗血的手腕——不是心软,是怕血滴在地上暴露痕迹。
苏昭应了声,从檀木箱里摸出根细铁链,那是她用熔了的锁头打的,专门对付会武功的。
阿七被她拽着往前走时,后颈的血月刺青在火光里泛着暗紫,像朵开败了又被踩进泥里的花。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裴砚望着锁眼里插着的铁链,突然听见阿七用哑嗓发出半声闷哼。
他转头去看,正撞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警告?
\"他在等什么。\"裴砚低声对苏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簪。
苏昭把铁链又紧了紧,铜哨在腰间叮当作响:\"等苏宏来救?
还是等方砚舟的信?\"她顿了顿,突然笑起来,\"不管等什么,明早太阳升起时,他该说的,不该说的...总得吐点出来。\"
阿七的眼神闪了闪。
他盯着裴砚腰间的血契残片,喉间发出含混的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裴砚眯起眼,突然伸手按住他的额头——追魂手的术法需要活人的血引,可此刻他竟感觉到,阿七体内的血契里,藏着比腐尸气更阴毒的东西。
\"蚀日之劫...还没结束。\"阿七的哑嗓里突然挤出半句话,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石板。
裴砚的手猛地收紧,可阿七的头已经垂了下去,昏得彻底。
苏昭举着烛台凑近,发现他后颈的血月刺青正在褪色,像被谁用湿布擦过似的。
\"他刚才说什么?\"苏昭问。
裴砚没答话,只是盯着阿七逐渐苍白的脸。
他想起十年前老乞丐说的话,突然觉得,这捂热的人心能烧穿冬天,可要是捂热的是块淬毒的冰...怕要把人连骨头都冻碎了。
柴房外,槐树叶沙沙作响。
裴砚摸出怀里的血契残片,玉牌上的血痕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手背,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阿七的睫毛颤了颤,在柴房阴湿的潮气里缓缓睁开眼。
他望着头顶结网的房梁,喉间溢出半声含混的低笑——那笑里浸着沙砾般的粗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裴砚太阳穴突突跳。
\"醒了?\"裴砚屈指叩了叩石墙,断簪在指间转了个花,\"方砚舟派你来偷什么?
血契?
还是苏府的命?\"
阿七偏过头,后颈的刺青已经褪成淡紫,像块被雨水泡发的旧伤疤。
他盯着裴砚腰间的血契残片,哑嗓里挤出半声嗤笑,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吐出半个字。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熬过去?\"苏昭蹲下来与他平视,锁魂钉在掌心泛着冷光——这是她用熔了的门闩重新锻打的,尖尾刻着镇灵纹,\"我这钉子专克哑咒,扎进你肩井穴,能让你疼得把十年前的屁都抖出来。\"
阿七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望着苏昭指尖的锁魂钉,突然暴起!
被铜丝捆住的手腕狠狠撞向石墙,骨裂声混着血肉擦过砖缝的刺响,惊得梁上的灰簌簌落。
苏昭早有防备,锁魂钉\"噗\"地扎进他肩井穴,药气顺着穴道窜入经脉,阿七的身子立刻软成团泥,额角的汗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
\"够狠。\"裴砚扯了扯嘴角,蹲下来按住阿七渗血的手腕,\"方砚舟给你们下的哑咒,是用活人的血养的吧?\"他指腹碾过阿七腕间的铜丝勒痕,\"我在问魂宗残卷里见过,这种咒要定期用'蚀日'余孽的血祭,否则...会反噬。\"
阿七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盯着裴砚的眼睛,像是突然看清了什么——十年前那个缩在梁上发抖的小乞儿,如今眼里淬的是刀,刀鞘上刻着问魂宗的灭门血债。
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婶端着青瓷碗的手顿在门框边,热汤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老花眼。\"三小姐...\"她的声音发颤,汤勺\"当啷\"撞在碗沿,\"这...这是怎么了?\"
苏昭起身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碗底的余温,心尖跟着软了软。\"林婶,他是方砚舟派来的细作。\"她把碗搁在石桌上,指腹抹掉林婶鬓角的面渣——这是老厨娘揉面时总沾的,\"我们得审他,可...得留个人看着。\"
林婶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望着阿七后颈的刺青,突然想起前日在后院井边,看见三姑爷蹲在槐树下埋什么——当时她没多问,只当是小夫妻闹着玩。
此刻再看裴砚腰间的血契残片,她突然明白,这十年里,那个总被她塞糖糕的\"废物姑爷\",原来一直藏着把刀。
\"我看着。\"林婶抄起门后的烧火棍,往阿七脚边一杵,\"我在苏府四十年,给老夫人守过灵,给三小姐洗过尿布,还怕个毛贼?\"她转头对苏昭笑,眼角的皱纹里浸着热汤的雾气,\"你俩去商量正事,这小子要是敢动,我一棍子敲他后颈——当年打偷鱼的野猫,我准头好着呢。\"
裴砚冲林婶拱了拱手,袖中血契残片突然烫得灼人。
他扯了扯苏昭的衣袖,两人并肩走出柴房。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苏昭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他说'蚀日之劫还没结束'。\"裴砚站在廊下,望着天上被乌云啃得残缺的月亮,\"十年前问魂宗灭门,刺客身上也有这血月刺青。
方砚舟...他当年说要和我共抗妖物,原来从那时起就在布局。\"
苏昭摸出腰间的铜哨,无意识地转着。\"今早我去库房盘账,发现地契少了五张。\"她声音发闷,\"苏宏说被老鼠啃了,可我在他书房闻到引魂香——和你说的问魂宗禁香一个味。\"
裴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今早祠堂里飘的灰烬,\"方\"字残笔在风里打旋,像把钝刀割着他的喉咙。\"苏宏和方砚舟有联系。\"他低声道,\"阿七被抓,他们肯定要灭口。\"
\"那我们就先动手。\"苏昭突然笑了,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子,\"明早我让拾荒队去城西乱葬岗,找那具带血月刺青的尸体——肚子里的血契残片,说不定能拼出方砚舟的计划。\"
裴砚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突然伸手帮她理了理。\"当心苏宏。\"他的拇指擦过她耳尖,那里还留着今早被机关鸟划伤的红痕,\"他最近总往偏院跑,我让人盯过,偏院的井...有腐尸味。\"
苏昭的笑容淡了。
她握紧铜哨,哨口硌得掌心生疼。\"我知道。\"她轻声说,\"等审出阿七的话,我们就...\"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裴砚突然拽着苏昭闪进廊柱后。
月光被乌云扯碎,照见一条黑影从西跨院溜出来,腰间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是苏宏。
他猫着腰往偏僻小院走,背影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根被踩折的枯树枝。
苏昭刚要追,裴砚按住她的手腕。\"别急。\"他望着苏宏消失的方向,血契残片在袖中爬动,像条急着咬人的蛇,\"他越急,尾巴露得越长。\"
深夜的苏府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响。
偏僻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苏宏猫腰钻进去,怀里的包袱突然动了动——里面裹着的,是块染血的粗布,粗布下露出半截青灰色的衣角。
他回头望了望黑黢黢的后墙,喉头滚动着咽下一句诅咒,反手将门闩扣得死紧。
院角的老井突然泛起水花,\"咕嘟\"一声,像有人在井底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