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屑砸在裴砚肩甲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盯着锁链上流转的纹路,喉结动了动——那些纠缠的咒文,与他藏在苏府地窖里的锁魂印残片,竟像被同一把刻刀雕出来的。
十年前师父咽气前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锁魂印的最终章,在裂缝最深处......\"原来不是师父疯癫时的呓语,是问魂宗用全宗性命换来的真相。
\"这矿脉......\"他声音发哑,血沫混着话一起涌到唇边,\"不是为了封印妖神,是为了封印它的怨念。\"
苏昭的手还攥着他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血痂渗进来。
她睫毛轻颤,眼尾泛红:\"我好像......看见阿娘了。
她抱着襁褓里的我,说昭昭要做光。\"
裴砚低头看她,这才发现她眼底翻涌的红光不知何时淡了,像被雨水冲淡的朱砂。
他突然想起前日苏昭翻旧账时的笑——那时她举着他藏的半块秘银,说要熔了打个拨浪鼓。
现在那秘银正躺在他另一只手心里,沾着两人混在一起的血。
\"借我。\"他朝她摊开手。
苏昭没问为什么,直接把自己掌心的血按上去。
温热的血珠渗进秘银纹路,钥匙表面突然泛起青芒,像被激活的活物。
裴砚踉跄着走向锁链,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砧上。
左手腕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毒影的蚀骨掌擦过的痕迹,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师父最后那声咳嗽——带着血沫的咳嗽,混着\"蚀日之下无完卵\"的叹息。
原来问魂宗不是触怒天威被灭门,是因为他们离这矿脉的秘密太近,近到连王朝都容不下。
秘银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矿脉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裴砚双手合十,喉间滚出晦涩的古咒。
那些他偷偷在破庙里抄了十年的经文,此刻像活过来的游鱼,顺着舌尖钻进锁链。
掌心的锁魂印残片突然发烫,\"啪\"地裂开蛛网纹,碎成万千金红符文,顺着钥匙往矿脉里钻。
\"你敢!\"虚影的尖叫刺破岩壁,蚀日草藤瞬间暴涨,黑蛇似的缠向裴砚脖颈。
他甚至能闻到藤条上腐肉的腥气——那是铁山和毒影被绞碎时留下的。
但不等藤条触及他咽喉,一道灰白影子\"唰\"地掠过。
矿脉守灵的骸骨举着断剑,\"当\"地劈开最粗的那根藤条。
裴砚这才看清,骸骨腰间挂着褪色的问魂宗玉牌,牌面刻着\"大弟子陈九渊\"——原来这守灵人,是师父最器重的大弟子。
\"老陈头,帮我拖半炷香。\"裴砚扯出染血的笑。
骸骨空洞的眼窝里亮起幽蓝鬼火,竟真的挥剑缠住所有藤条。
蚀日草藤抽在骨头上发出\"嗤啦\"声,却连半道白印都留不下——到底是问魂宗用镇灵咒养了百年的守灵骨。
苏昭突然松开他手腕。
裴砚转头,正看见她伸手触碰锁链。
那锁链上的影子突然疯了似的往她手心里钻,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睫毛上挂着汗:\"砚郎,我知道阿娘说的光是什么了。\"
红光从她指尖炸开,顺着锁链往上窜。
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整个矿脉都在震动。
裴砚看见锁链上的黑影被一点点扯出来,裹着腥气往苏昭掌心钻。
她额头浮出暗红印记,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曼珠沙华——那是妖神血脉的封印。
\"昭昭!\"裴砚想扑过去,却被守灵骸骨拦住。
骸骨冲他摇头,断剑指向锁链——那里的咒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
苏昭的长发被气浪掀得乱飞,整个人却越发明亮。
她的影子里浮现金色纹路,像被阳光穿透的琉璃。
当最后一缕黑影被吸进锁链时,她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珠砸在地上:\"原来阿娘说的守护,不是用锁链捆住怨念,是用血脉当灯芯。\"
虚影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彻底消失在锁链深处。
矿脉里的腐臭气息散了,只剩下岩石的冷腥。
苏昭软软地倒下来,裴砚接住她时,摸到她后颈全是冷汗。
她却还在笑,手指勾住他腰带:\"我现在是封印者了哦,以后换我护着你。\"
\"傻姑娘。\"裴砚喉头发紧,替她擦掉嘴角的血。
余光瞥见角落的阿满,那红瞳少女正跪在地上,原本翻涌的妖气像退潮的海,缓缓缩进她体内。
她抬头时,红瞳里泛着水光:\"姐姐,我也想留下......这里的怨气还没清干净,我能感觉到。\"
苏昭撑着裴砚的肩膀坐起来,从腰间解下铜铃铛。
那是她去年用废铁打的,说要挂在裴砚床头当闹钟。
此刻她把铃铛系在阿满手腕上,指节还在发抖:\"想姐姐了就摇,我就算在天涯海角也能听见。\"
阿满捧着铃铛贴在脸颊上,眼泪砸在铜面上:\"嗯。\"
裴砚背着苏昭走出矿脉时,天已经蒙蒙亮。
镇灵碑的裂缝正在愈合,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捏合。
他回头望了眼黑黢黢的矿洞,喉咙发堵:\"父亲,您看,锁魂印合上了。\"
苏昭在他背上蹭了蹭:\"砚郎,我们该回荒城了。
阿福他们的拾荒队今天该换班了。\"
第三日夜巡时,阿福的手电筒突然灭了。
他骂骂咧咧掏火柴,火光映出墙根一团黑影。
那影子比人高,皮肤泛着青灰,最诡异的是——它的脚,是倒着长的。
\"谁?\"阿福抄起铁棍,声音发颤。
黑影动了动,喉咙里滚出含混的音节。
阿福突然想起三天前从矿脉里抬出来的铁山尸体——那具被蚀日草藤绞碎的尸体,断指上戴着的,好像是同样款式的青铜戒指。
火柴\"啪\"地烧到指尖。
阿福尖叫着转身,却撞进一团冷得刺骨的怀抱里。
他最后看见的,是黑影嘴角咧到耳根的笑,和那口比夜色更浓的黑牙。
矿脉方向,阿满手腕上的铜铃铛突然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