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松针扫过苏昭发梢时,裴砚的手掌已覆上她后颈。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隔着几层单衣仍烫得人发颤——这是他惯常的护持姿势,十年前在破庙捡回饿晕的她时,也是这样半搂着将人往怀里带。
\"昭昭的手在抖。\"裴砚的声音压得很低,指腹轻轻蹭过她攥着飞鸢镜碎片的手背,那里有血珠正顺着裂纹往下淌,\"方才在山顶看到什么了?\"
苏昭喉结动了动。
月光漏进林隙,在裴砚眉骨投下阴影,让他眼底那簇烧得极烈的火更显灼人。
她想起方才银面人抬头时,面甲下的红瞳与阿满如出一辙——阿满是苏府门房老周头捡的弃婴,上个月才被她发现能与自己血脉共鸣。
\"砚郎。\"她将碎镜片塞进裴砚掌心,金属边缘立刻在他虎口洇出红痕,\"血傀坛里有蚀日令,还有...和你结义玉佩同纹的银面人。\"
裴砚的瞳孔骤缩。
腰间短刃的并蒂莲雕纹突然硌得他肋骨生疼——那是苏昭亲手刻的,说要\"刀随人走,心随刀安\"。
他摸向刀柄的手指顿了顿,最终覆上苏昭手背,将碎镜片按进自己掌心:\"先去坛边。
你方才喊西北有古怪,该是那处。\"
血傀坛比苏昭在飞鸢镜里看到的更触目。
黑狗血画的阵法还沾着湿腥,坛心那枚蚀日令泛着暗红,像滴凝在泥里的血。
裴砚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令牌,苏昭突然拽住他手腕:\"底下有东西。\"
她的指尖抵着坛底裂开的土缝,那里隐约透出幽蓝。
裴砚抽了短刃轻轻一撬,半截泛着磷光的骨头随着土块翻出——骨节处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是问魂宗特有的\"锁魂结\"。
苏昭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骨面,眼底便泛起刺目的红。
\"红衣...血月...\"她踉跄后退,后背抵上裴砚胸膛。
他能感觉到她的战栗透过棉衫传来,\"有女子被钉在祭坛上,颈间戴着和阿满一样的银铃。
有个穿玄色广袖的男人,手持长弓,箭头刻着'蚀日'...\"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问魂宗典籍里记载过,百年前有位首徒叛出宗门,后来成了蚀日一脉的开山老祖——而那首徒的画像,他曾在宗门残卷里见过半幅,玄色广袖,眉骨生着颗红痣。
\"昭昭!闭眼!\"
他话音未落,骨中怨气已如活物般窜出。
血傀坛剧烈震动,黑狗血阵纹瞬间崩裂,蚀日令\"嗡\"地弹起三寸又重重砸下。
苏昭额间突然浮现暗纹,像朵半开的曼珠沙华,与骨中幽光遥遥相引。
\"小丫头,你的血脉就是最好的养料。\"
阴恻恻的笑声从坛后传来。
万婆婆佝偻着背走出阴影,发髻上九根血傀针泛着青黑,最中间那根正对着苏昭——那是血傀儡师锁定生魂的\"定魂针\"。
\"老东西!\"裴砚旋身将苏昭护在身后,左手快速结印。
锁魂印残片在他掌心凝成青白光团,那是他偷学问魂宗禁术后,用十年时间修补的半式,\"你敢动她半根头发——\"
\"哀家敢。\"万婆婆枯瘦的手指一弹,血傀针嗡鸣着刺入地面。
三具浑身是血的傀儡从坛边土堆里挣出,其中一具的右耳缺了块——那是苏昭拾荒队里的阿福,上个月说要回家看生病的老娘,再没回来。
苏昭的指甲掐进裴砚手臂:\"阿福...他颈间有我送的平安扣。\"
裴砚的牙咬得咯咯响。
他能感觉到锁魂印在对抗骨中怨气时逐渐疲软——这禁术本就伤魂,十年前为躲追杀强行使用,至今魂魄仍有裂痕。
\"昭昭,咬我手腕。\"他突然抓住苏昭的手按在自己腕间,\"用你的血脉引开骨中意识,快!\"
苏昭一愣,随即狠狠咬下。
铁锈味在齿间炸开时,她额间暗纹大亮。
骨中幽光突然转向,顺着她的血线窜入体内。
她眼前浮现出更多画面:红衣女子垂泪念着\"解我锁,赐尔生\",玄衣男人的长弓缓缓拉开,箭头直指女子心口——而那男人的脸,竟与方砚舟有七分相似。
\"那是妖神留下的遗言。\"裴砚的声音带着吃力的哑,他的锁魂印光团已裂出蛛网纹,\"妖神被封前,说谁能解她血脉之锁,便赐谁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阿福的傀儡已冲到近前。
他右臂的肌肉翻卷着化作骨爪,爪尖离苏昭咽喉只剩三寸——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顿住。
\"护魂钉...\"裴砚瞳孔一缩。
他看见阿福后颈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钉在发光,那是他三年前为拾荒队众人所制,钉入后若遇主家危险,会震醒残魂。
\"昭...昭。\"阿福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骨爪歪向一侧,在苏昭肩头划出血痕,\"跑...\"
万婆婆的脸瞬间扭曲。
她抖着手指要结引爆咒,裴砚趁机咬破舌尖,血珠溅在阿福眉心:\"夺魂视!\"
阿福的傀儡突然转身,骨爪死死扣住万婆婆手腕。
老人的血傀针\"当啷\"落地,她惊怒交加地挣扎:\"你敢动暗河元老?
哀家能让你——\"
\"让我什么?\"裴砚抹去嘴角血迹,左眼突然刺痛如锥。
改魂易容术的反噬来得比以往更猛,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让我知道当年问魂宗灭门,是你递的刀?\"
万婆婆的动作猛地一滞。
苏昭趁机捡起地上的血傀针,抵在万婆婆颈侧:\"砚郎,她怀里...\"
裴砚眯起眼。
在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万婆婆藏青大襟下,露出半截与血傀坛里相同的蚀日令——不是一枚,是三枚叠在一起,用问魂宗的\"缠魂丝\"捆着。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远处传来荒城卫的号角声,混着血雨飘落的沙沙响。
裴砚摸向万婆婆怀中的手顿了顿,最终扣住她腕骨,将人往血傀坛上按得更紧:\"老东西,有些账,该清了。\"
他左眼的刺痛化作滚烫的湿意,顺着脸颊滑进衣领。
苏昭的手覆上来替他擦血时,他听见她轻声说:\"砚郎,阿福的平安扣在发光。\"
而万婆婆怀里的蚀日令,正随着血雨的靠近,发出细微的蜂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