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的指尖在裴砚掌心的伤口上顿了顿。
药汁浸过粗麻布条时,他能感觉到她手腕微微发颤——像极了三年前雪夜,她蹲在柴房外给他送姜茶,被苏凌的狗撞翻碗盏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直到她用冻红的手捧住他的脸,说\"裴郎别怕,我护着你\"。
\"疼吗?\"她仰起脸,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她眼尾镀了层碎银。
后颈的血脉印记还在发烫,隔着半寸布料灼着他的手背,\"我、我轻点......\"
裴砚望着她睫毛上未落的汗珠,突然咧嘴笑出口水:\"不疼不疼,昭昭手软软的,比阿福揉面还舒服。\"他故意用袖子蹭了蹭下巴,袖口的破洞刚好遮住藏在指缝里的问魂宗秘纹——刚才在鬼市巷口,林九的引魂灯扫过他时,那道烙着\"逆\"字的左脸突然扭曲成青面鬼相,他分明听见对方用只有他们能听懂的宗内隐语说:\"当年那把火烧得不够透,连问魂宗的丧家犬都留了条命。\"
苏昭突然攥紧了他的手腕。
\"裴郎。\"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听见了什么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你听见铃铛声了吗?\"
铜铃。
裴砚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他记得鬼市红姨腕子上的银铃,记得苏凌佩刀上的铜铃,更记得十年前问魂宗被灭那晚,带头屠宗的方砚舟腰间挂的,正是这样一串碎玉铜铃。
\"哪有什么铃铛。\"他扯了扯她的发梢,傻气地眨眨眼,\"许是昭昭太累了,明儿我去厨房给你偷糖霜糕?\"
苏昭盯着他发顶翘起的呆毛看了片刻,忽然扑过来抱住他。
她的血脉之力在皮肤下翻涌,像有团活物在她胸腔里撞来撞去——那是阿福的生魂,被林九用禁术抽离后,残魂附着在她血脉里。\"裴郎,\"她的声音闷在他肩窝,\"我总觉得...阿福还活着。\"
裴砚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指甲却掐进掌心的伤口。
他能感觉到苏昭血脉里那缕残魂的温度,比寻常生魂灼热三倍——林九要的根本不是阿福,是借阿福引苏昭入套。
而苏凌刚才用刀尖抵住他下巴时,刀鞘上的铜铃响了七下,和红姨说\"有贵客\"时的铃语一模一样。
\"睡吧。\"他哄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等明儿......\"
等明儿?等明儿林九的引魂灯就该吸够生魂了。
裴砚站在檐下望着血月。
镇灵碑的紫斑又扩散了一圈,像腐烂的伤口在月光下渗着黑血。
他摸了摸怀里的护心镜——那是苏昭十二岁时用攒了半年的零钱换铜匠打的,说要\"护着裴郎心口的傻气\"。
此刻镜面上凝着层薄霜,倒映着他褪去痴傻的脸。
子时三刻,苏昭的呼吸变得绵长。
裴砚蹲在床头看了她片刻,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后颈的血脉印记。
那印记是朵半开的曼陀罗,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泛着幽蓝的光——妖神之女的血脉,连问魂宗残卷里都只敢用\"祸世\"二字形容。
林九要的,应该就是这血脉来增幅引魂灯,好让蚀日之力穿透镇灵碑。
他转身时,窗台上的铜灯突然爆了灯花。
地下鬼市的入口在染坊后巷的枯井里。
裴砚沿着井壁的青苔往下爬,指尖触到砖缝里嵌着的问魂宗秘符——林九果然在这里布了局。
井底的腐臭混着血月的腥气涌上来,他屏住呼吸,解开腰间的问魂铃,用禁术将自己的生魂气息裹成团,像块沉在河底的石头。
鬼市的灯笼是血红色的。
林九站在最中央的摊位前,左脸的\"逆\"字烙痕在火光下泛着青黑。
他面前摆着七颗妖丹,每颗都裹着层淡青色的雾气——那不是妖丹,是被抽离生魂的活人魂魄,封在妖丹壳里当饵。
\"各位乡邻,\"林九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破锣,\"这妖丹吞下去能开灵智,往后见着邪祟都能绕着走。
只要......\"他的目光扫过人群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只要把您家小娃娃的生辰八字写在这黄纸上。\"
裴砚贴着墙根挪动。
他看见那妇人颤抖着接过黄纸,看见她怀里的孩子正啃着糖人笑,看见林九指尖的引魂灯在纸角轻轻一点——黄纸瞬间燃起幽绿的火,孩子的生魂从头顶飘出来,像只被掐了翅膀的蝴蝶,扑进引魂灯里。
\"好手段。\"裴砚在心里冷笑。
林九用妖丹当饵,实则是借\"求庇护\"的执念抽取生魂,最纯净的童男童女魂魄能让引魂灯亮三倍。
而他要这么多生魂......裴砚的目光落在林九腰间的青铜灯台上——那灯台刻着问魂宗的镇宗纹,灯油里泡着半块残卷,正是他在鬼市巷口被打落的那半块。
\"活碑现世,蚀日将生。\"
残卷上的血字突然在裴砚脑海里炸开。
他终于明白林九说的\"活碑\"是什么——苏昭的血脉。
妖神之女的血脉能让镇灵碑\"活\"过来,而蚀日要的,是用活碑的血祭开天。
林九突然转身。
裴砚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看见林九的瞳孔变成了竖线,像极了问魂宗禁术\"鬼目\"的征兆。
但下一刻,林九又恢复成常人模样,拎起引魂灯走向角落:\"张屠户,您家那口子的生魂我收着,明日带二十个壮丁来,我保您进镇灵碑核心区。\"
裴砚望着他的背影,掌心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他摸出怀里的护心镜,镜面映出林九腰间的灯台——灯油里除了残卷,还有缕幽蓝的光,和苏昭后颈的血脉印记一模一样。
血月开始西沉时,裴砚摸回了苏府。
偏院的窗纸透着微光,苏昭正坐在床头等他。
她的头发散着,手里攥着他白天换下的破褂子,后颈的曼陀罗印记亮得惊人。
\"裴郎。\"她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冷意,\"你去鬼市了。\"
裴砚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继续装傻,可对上她泛红的眼尾,那些谎话突然卡在了舌尖。
\"昭昭,\"他蹲在她脚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林九要的是你的血脉。
他要用你当活碑,引蚀日......\"
苏昭的指尖轻轻按在他唇上。
\"我知道。\"她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刚才阿福的生魂告诉我了......裴郎,我们该怎么办?\"
窗外,血月最后一缕光没入镇灵碑。
林九的引魂灯在地下鬼市亮起,映着灯油里那缕幽蓝的光,像极了苏昭后颈的曼陀罗。
苏昭的眼泪在裴砚手背上洇开个小水洼,很快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另一只手攥着他的破褂子,指节发白——那是他白日里故意沾了灶灰装疯时穿的,衣襟还沾着半块没擦净的糖霜。
\"你早知道的,对不对?\"她抽了抽鼻子,眼泪却越擦越多,\"三年前我被野狐妖追进乱葬岗,你蹲在墓碑后流着口水啃红薯;上个月苏凌拿马鞭抽你后背,你还笑着说'姑爷皮厚不疼'......原来都是装的。\"
裴砚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替她擦药时,瞥见她肩颈那道淡白的鞭痕——是苏凌嫌她擅自出城拾荒,拿带刺的藤条抽的。
当时他攥着药碗的手都在抖,偏要装傻替苏凌说话:\"三小姐莫怪大公子,是我没看住您。\"
\"昭昭,\"他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我装了十年傻子,就怕被人看出半分问魂宗的痕迹。
可林九......\"他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后颈的曼陀罗印记,\"他连你的血脉都盯上了,我不能再躲。\"
苏昭突然抓住他沾着药渍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我跟你去鬼市。\"
裴砚的瞳孔骤缩:\"不行。
林九要的是你的血脉,你去就是送......\"
\"送上门的饵?\"她打断他,眼睛亮得惊人,\"可阿福的生魂在我身体里,他能感觉到我。
裴郎,你总说我傻,可这次我比你清楚——阿福被关在引魂灯最里层,只有我能引他出来。\"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好落在她后颈。
曼陀罗的幽蓝纹路像活了般爬向耳后,裴砚这才发现那印记比昨夜更鲜艳了几分——是阿福的生魂在共鸣。
他想起问魂宗残卷里的记载:血脉者与被寄生的生魂会形成\"魂契\",宿主的情绪越强烈,生魂的感知越清晰。
\"你要答应我三件事。\"他扯下腰间的问魂铃,用指尖在铜铃表面划出三道浅痕,\"第一,我让你跑,你立刻往镇灵碑方向冲;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别用血脉硬抗;第三......\"他把铃铛塞进她掌心,\"攥紧这个,它能替你挡三道阴煞。\"
苏昭低头看那铃铛。
铜铃表面的浅痕是问魂宗的\"护魂纹\",她曾在裴砚装疯时见过他用树枝在地上画过类似的符号——原来他早就开始准备了。
\"裴郎,\"她把铃铛贴在胸口,\"你教我怎么用问魂宗的术法。
就像你白日里在巷口,用指缝的秘纹破了林九的引魂灯。\"
裴砚的手指顿了顿。
问魂宗的术法需以生魂为引,苏昭的血脉本就容易招邪,稍有差池......
\"就教最简单的'闭息诀'。\"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抵在她腕间的太渊穴上,\"运起血脉之力时,这里会发烫。
你跟着我念:'魂归窍,息入渊,阴邪不侵三寸天'。\"
苏昭跟着念了一遍。
她的血脉之力顺着他的指尖涌过来,像团温软的云裹住他的手。
裴砚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问魂宗的演武场,师父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教结印,只不过那时他掌心是汗,此刻是苏昭的温度。
\"很好。\"他松开手,\"等下进了鬼市,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用这口诀闭住五感。
林九的引魂灯能勾人执念,你最怕什么,它就会变什么。\"
苏昭突然笑了:\"我最怕裴郎真的是傻子。\"
裴砚喉咙发紧。
他转身从床底摸出把短刃——是用苏昭去年送他的铜锁熔铸的,刀柄刻着\"昭\"字。
刀身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他听见自己说:\"走。\"
子时时刻的青阳城像座死城。
镇灵碑的紫斑已经漫过西城墙,墙根下堆着几具没来得及收敛的尸首,腐臭混着血月的腥气钻进鼻腔。
苏昭攥着问魂铃走在前面,裴砚落在半步之后,目光扫过每道阴影——林九的眼线可能藏在任何地方。
鬼市的枯井入口盖着块青石板,裴砚掀开时,井底传来细碎的铃铛声。
苏昭的脚步顿了顿,后颈的曼陀罗突然灼痛——是阿福的生魂在挣扎。
\"他在下面。\"她低声说。
井底的腐臭比昨夜更浓了。
裴砚摸出火折子晃亮,照见井壁的秘符泛着幽绿的光——林九加了\"锁魂阵\"。
苏昭刚要往下爬,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等我破了阵。\"
他用短刃在井壁划了道血痕,血珠滴在秘符上,符纹瞬间扭曲成蛇形。
苏昭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问魂宗的破阵术要耗生魂之力。
\"走。\"他率先爬下去。
鬼市的灯笼还是血红色,只是比昨夜更暗了些。
林九的摊位前空无一人,七颗裹着雾气的\"妖丹\"还在,但引魂灯的光更盛了,灯油里的残卷隐约能看见\"活碑祭日\"四个血字。
\"阿福!\"苏昭突然拽他往角落跑。
角落的阴影里蜷着个少年,灰布短打上沾着泥,正是阿福。
可他的眼睛没有焦距,瞳孔泛着死鱼般的白,嘴角挂着涎水,像被抽走了魂的傀儡。
\"阿福哥?\"苏昭蹲在他面前,伸手碰他的脸,\"是我啊,昭昭。\"
少年突然抬起手,指甲长得像兽爪,狠狠抓向她的脖颈。
裴砚旋身挡在她前面,短刃架住那双手腕。
他能感觉到少年手骨里传来的阴寒——是林九用\"控魂术\"把阿福变成了活尸。
\"昭昭,用闭息诀!\"他大喊。
苏昭立刻攥紧问魂铃,默念口诀。
阿福的手在离她咽喉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