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石阶的尽头比想象中更逼仄。
裴砚的靴底碾过碎石,耳中突然响起金属摩擦的嗡鸣——那声音像极了十年前他躲在问魂宗藏经阁梁上,看长老们用秘银刻制锁魂印时的声响。
\"裴郎?\"苏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后背。
她的呼吸拂过他后颈,带着点清甜的草药味,那是她总爱往发间别野菊的缘故。
裴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眼前的黑暗正被某种冷冽的银光撕开——一座足有三人高的金属祭坛横在矿脉最深处,表面布满与锁魂印残片相同的螺旋纹路,中央嵌着块半人高的秘银原石,正泛着月光般的幽白。
祭坛前立着具枯骨。
它穿着问魂宗特有的玄色长袍,腰间铜铃早已锈成深绿,双手却紧握着枚秘银钥匙,指骨与金属熔铸在一起,像是用生前最后一丝力气将钥匙护在胸口。
骷髅头微微扬起,空洞的眼窝正对着裴砚——仿佛等了百年,终于等到了能读懂它目光的人。
\"是...守灵人。\"裴砚的喉咙发紧。
他摸出怀中半块玉牌,那是当年问魂宗灭门时,他从火场里扒出来的,刻着\"问魂\"二字的断珏。
玉牌贴在枯骨额间的瞬间,祭坛突然震了震,一道半透明的魂影从枯骨天灵盖升起——是个眉目清俊的青年,道袍前襟绣着问魂宗初代弟子的云纹。
\"来者,若得此钥...\"魂影的声音像风吹过古钟,带着百年回响,\"请完成未尽之誓——以锁魂印镇蚀日之眼,护九州生魂不灭。\"
话音未落,魂影便如晨雾般消散。
秘银钥匙\"当啷\"坠地,在裴砚脚边弹了两下。
他弯腰去捡时,指尖刚触到钥匙,左手背的幽蓝纹路突然窜起,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翻涌——那是他偷学问魂宗禁术留下的反噬印记,此刻竟与钥匙产生了共鸣。
\"阿昭。\"裴砚握紧钥匙转身,却见苏昭正捂着太阳穴,指缝间渗出血丝。
她的地听仪残片不知何时飘到了祭坛上方,残纸上的锁链纹路与秘银原石的脉络重叠,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
\"姐姐...姐姐在喊我。\"苏昭的声音发颤,泪水混着血珠砸在衣襟上。
她踉跄着走向阿满,指尖轻轻碰了碰少女的红瞳,\"原来你不是捡来的弃婴...你是我娘说的,出生时被妖力冲散魂魄的小阿昭。\"
阿满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红瞳里的金斑骤然扩散,又在触及苏昭掌心时突然收敛,像被什么温柔的力量按住了躁动的兽。
少女抬起手,用沾着淡金血渍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昭脸上的泪:\"我总梦见...有个穿粉裙子的小丫头,把糖塞在我手里。\"
矿脉深处突然传来闷响。
裴砚的后颈汗毛倒竖。
他将苏昭护在身后,瞥见铁山的巨斧寒光从祭坛另一侧劈来——那柄本该被阿满妖血腐蚀的武器,此刻竟裹着暗红血雾,斧刃上还串着三具矿工的尸体,他们的眼珠全变成了血红色,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
\"血蚀阵根本没破!\"毒影的笑声从矿工群里飘来。
他的脸藏在青面獠牙的面具后,手中掐着七根染血的银针,\"你们以为杀了我养的蛊就能赢?
这矿脉里埋了三百条人命,够我再祭一次阵!\"
整座矿脉开始剧烈震动。
秘银原石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每道裂痕里都渗出黑血,滴在祭坛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裴砚看见苏昭的地听仪彻底崩碎,残纸被血雾卷走,而阿满的鳞片正不受控制地往手臂上爬——她在强行压制血脉,可妖力翻涌的动静比矿脉震动更剧烈。
\"昭昭,捂住耳朵!\"裴砚将苏昭塞进阿满怀里,左手按在秘银原石上。
锁魂印残片在他掌心发烫,幽蓝纹路顺着手臂爬到肩头,他能清晰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禁术反噬叠加血蚀阵的冲击,左手腕的骨头正在一寸寸断裂。
\"砚郎!\"苏昭的哭腔刺进他耳膜。
她突然甩开阿满的手,从腰间解下个铜制机关匣,那是她昨晚还笑着说\"用来捉弄裴呆子\"的地锚器。
机关匣弹开的瞬间,十二根精钢锁链\"唰\"地扎进矿脉岩壁,将秘银原石与祭坛牢牢固定。
\"我记住你了...\"苏昭扑过来攥住他未受伤的右手,眼泪砸在他手背的幽蓝纹路上,\"你不是废物,你是我的英雄。\"
裴砚的心脏狠狠抽了下。
十年了,从他被苏老爷捡回苏府当赘婿,从他被苏府上下骂\"吃软饭的\",从他在柴房里偷偷抄问魂宗残卷时被苏三小姐拿弹弓砸头...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这些。
可此刻苏昭带着血的眼泪烫在他手背上,他突然觉得,就算左手废了,也值了。
\"接住钥匙!\"他将秘银钥匙塞进苏昭掌心,反手结了个问魂宗的锁魂诀。
祭坛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血蚀阵的黑雾像遇到烈火的雪,瞬间消散。
那些被控制的矿工捂着脑袋瘫倒在地,铁山的巨斧\"当\"地砸在祭坛上,斧刃竟被银光削去了半寸。
\"怎么可能...\"毒影的面具裂开道缝,露出半张青紫色的脸。
他转身想跑,却被一道金芒拦住——阿满的指甲已经变成金色利爪,正抵在他咽喉上。
少女红瞳里的金斑完全扩散,声音却比平时更轻:\"你伤了我妹妹。\"
利爪划过的瞬间,毒影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水分,眨眼间变成具干尸。
铁山怒吼着举起断斧冲过来,却被道黑影拦住——是那具守灵枯骨。
它的指骨突然长出秘银尖刺,轻轻一划,铁山的断斧便碎成了铁渣。
尘埃落定。
裴砚靠着祭坛滑坐在地,左手垂在身侧,腕骨处的皮肤已经鼓成青紫色。
苏昭跪在他面前,用帕子给他包扎,指尖抖得厉害:\"还疼吗?\"
\"不疼。\"裴砚扯了扯嘴角。
他望着手中的秘银钥匙,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缩在藏经阁梁上,看见师父摸着秘银钥匙说:\"这是问魂宗的根,等你长大,要带它回家。\"
家?
他原以为问魂宗的家早被大火烧没了。
可此刻秘银原石的银光映着苏昭的脸,阿满正蹲在旁边给矿工们喂水,守灵枯骨重新跪回祭坛前,双手虚虚护着空了的钥匙位置...他突然觉得,或许家从来都不是一座山、一间阁,而是这些愿意和他一起站在血蚀阵里的人。
\"该走了。\"阿满突然抬头。
她望着矿脉顶端,那里不知何时渗出了红光,像有团血日正从岩层后升起,\"蚀日要来了。\"
裴砚握紧秘银钥匙站起身。
他将钥匙对准祭坛中央的锁孔,回头对苏昭笑了笑:\"昭昭,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
\"我信你。\"苏昭打断他,握住他未受伤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就像你信我能接住钥匙那样。\"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座矿脉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裴砚看见秘银原石的银光与血日的红光在头顶交织,像极了当年问魂宗灭门那晚的天空——血幕遮日,他缩在梁上,看着师父被斩下头颅,而怀中的半块玉牌,正和此刻的秘银钥匙一样,烫得几乎要烧穿他的皮肉。
矿脉深处传来更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沉睡了百年的东西,正在被这把钥匙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