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刑场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意。
裴砚走在最前,腰间锁魂印贴着皮肤发烫。
他能听见身后苏旺的锁链声——那声音从地牢出来时还是急促的喘息,此刻却突然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你们这群蠢货!若非我拖延时间,荒城早亡!”
围在两侧的百姓脚步一顿。
王婶举着的星纹灯晃了晃,烛火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小栓子攥着扁担的手青筋凸起,原本骂到一半的“狼心狗肺”哽在喉间。
裴砚脚步未停,偏头冲苏旺笑。
那笑带着几分痴气——像他从前在苏府被人扔烂菜时的笑,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却往下扯:“旺叔说得对,你真是个大英雄。”
“哄——”人群炸了。
赵六的刀鞘砸在地上,震得苏旺踉跄:“大英雄?老子上个月见你偷三小姐藏的粮!”王婶的擀面杖戳到苏旺后心:“英雄会把妖物引到西巷?我家阿福到现在还发着烧!”小栓子带着捡来的孩子们挤到最前,用缺了牙的嘴喊:“坏叔叔!还我烤红薯!”
苏旺的脸涨得发紫,脖颈的青筋跳成蚯蚓:“你们懂什么?蚀日教要的是苏昭的血——”
“押紧了。”裴砚打断他,声音突然冷下来。
他瞥见苏旺眼底闪过的慌乱,那是猎物触网时才会有的光。
十年前问魂宗地牢里,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将死之人总爱拽个垫背的。
几个守卫推着苏旺往前搡。
裴砚摸了摸腰间的乌木钉,钉尾的问魂宗刻痕硌着掌心。
他早让人在苏旺的茶里下了“醒神散”,此刻对方说的每句话,都该是最真实的疯癫。
“去议事厅。”他对赵六低语,“审完苏旺,把供词抄二十份,贴满东西南北四街。”
赵六点头时,远处传来铜铃声。
苏昭站在星纹机关塔下,鼻尖沾着炭灰。
她刚调试完最后一台机关炮,指尖还在抖——那是连续按动三百六十个星纹榫头的后遗症。
机关核心在石匣里嗡嗡作响,像沉睡多年的兽被挠醒了耳朵。
“昭昭?”小桃捧着铜盆从偏房跑出来,“裴姑爷说刑场那边——”
“等等。”苏昭突然按住小桃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锁魂印在袖中发烫,那是与机关核心共鸣的震颤。
指尖轻触石匣表面的星纹,微凉的触感顺着血脉往上窜,眼前突然闪过一片光海:东市的星纹井、西巷的星纹灯、南城门的星纹砖……整座荒城的星纹装置同时亮起,像被点燃的萤火虫,顺着地下脉络连成一张光网。
“它……活了。”她喃喃。
石匣里的震颤突然加剧,机关炮的炮口缓缓抬起,指向天空。
苏昭后退两步,撞在小桃怀里。
小桃望着满街亮起的星纹,手里的铜盆“当啷”掉在地上:“三小姐,城墙上有影子!”
血月从云层后钻出来时,像滴凝固的血。
无面的黑袍裹着风,站在妖神虚影的眉心处。
那虚影足有城墙三倍高,赤红色的巨手悬在半空,指尖滴落的“血”落在城砖上,滋滋冒着青烟。
“妖女,出来受死!”无面的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你体内的妖神血脉,该回它该去的地方了。”
苏昭往前跨了一步,却被裴砚拦住。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乌木钉在掌心泛着冷光。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锁魂印的红绳——那是苏昭去年亲手编的,此刻正随着星纹装置的震颤轻轻摇晃。
“你要杀她?”裴砚抬头,与无面的目光相撞。
他能看见对方黑袍下的脸——那是张空白的皮,连眼窝都是平整的,“先问问这座城答应不答应。”
回应他的是轰鸣。
星纹机关塔的光芒暴涨,光盾从地底升起,将妖神虚影的巨手挡在城外。
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扛着扁担的,有举着星纹灯的,有抱着孩子的——他们跪下来,额头贴着发烫的城砖,声音像涨潮的海:“三小姐万岁!三小姐万岁!”
陈烈站在城楼最高处,手按在刀柄上。
他望着城墙下的星纹阵列——那些他从前嗤之以鼻的“小玩意儿”,此刻正泛着比月光还亮的光。
老将军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抽出腰刀,刀尖指向城外:“全军听命!由裴姑爷调遣!”
裴砚转头看他。
陈烈的眼角有泪,在血月里泛着暗芒——那是十年前他带着残兵退回荒城时,在城门前发过的誓:“生为荒城骨,死为荒城魂。”
“走。”裴砚牵起苏昭的手,往城楼去。
风卷着星纹的光,掠过两人交握的指缝。
苏昭望着远处翻涌的黑雾——那是蚀日军压境的前兆,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能赢吗?”
裴砚的掌心有薄茧,蹭过她的手背。
他望着城楼下的灯火,望着跪伏的百姓,望着陈烈刀上的寒光,突然笑了:“能。因为我们在一起。”
血月升到中天时,荒城的星纹光网亮得刺眼。
几个孩童蹲在巷口,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符。
最矮的那个突然哼起童谣,声音细得像蚊鸣:“血月升,妖女临……”
“嘘!”大点的孩子捂住他的嘴,“被王婶听见要打手心的!”
但童谣还是散了出去,混着星纹的光,混着将起的风,飘向更远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