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金医院神经科的荧光灯像一块冰冷的玻璃,压得沈砚之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盯着检查床上的蓝色床单,上面隐约有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气味——这让他莫名想起档案馆那支染血钢笔,笔握处的血痂似乎正透过白大褂口袋,灼烧着他的皮肤。
“沈老师,别紧张,只是常规脑电波检测。”顾清辞递过一杯温水,黑色西装外套袖口露出半截珍珠手链,链尾坠着个极小的墨玉鸦形挂饰。她说是顺路来医院取外婆的旧病历,“刚好遇上你挂号,作为复旦校友,我总得尽点心意。”
沈砚之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却想起昨晚梦里那把军刀的寒意。自从档案馆遇袭后,他左眉骨时常传来刺痛,镜中倒影偶尔会闪过一道不存在的伤疤。更可怕的是,当他提笔写教案时,右手总会不受控制地摆出握枪姿势,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像极了梦里军火库的灰尘。
“请躺好,我们要开始贴电极了。”医生戴着橡胶手套,将金属贴片粘在沈砚之太阳穴和后脑。导线像蛛网般蔓延,连接到旁边的脑电图机上,屏幕上立刻跳出规律的波形。
顾清辞站在仪器旁,看似随意地翻看检查单,余光却精准捕捉着沈砚之的微表情。她趁医生转身调试参数时,指尖飞快地在水杯边缘一抹——那里早用微型喷雾器喷了外婆日记里记载的“记忆引蝶散”,用晒干的曼陀罗花和苏州河底的淤泥制成,微量服用能刺激海马体。
“沈先生,”医生看着屏幕,语气严谨,“根据您描述的症状,‘肢体不受控制’和‘语言障碍’,可能是颞叶癫痫的表现。不过……”他顿了顿,指着屏幕上一段突然紊乱的波形,“你看这里,当我提到‘异常行为’时,你的右颞叶出现了非典型a波,这更像是……某种记忆闪回的脑电特征。”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记忆闪回?难道那些不是幻觉?他想起在档案馆夺枪的瞬间,身体里涌出的陌生力量,还有昨晚梦里高桥隼军刀劈开空气的锐鸣。
“医生,”他声音发颤,“我有时会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借用我的眼睛看东西,用我的手做动作。”
顾清辞适时地递过纸巾:“沈老师,别害怕,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腕,那里的红点在“记忆引蝶散”的作用下,正微微发烫。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种‘被操控感’在解离性身份障碍中也有体现,不过需要进一步检测……”
“你听过‘七星灯’吗?”
沈砚之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平日温和的学者腔调,而是带着一丝冷硬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挑,像在试探什么。他自己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顾清辞握着钢笔的手一顿,笔尖在检查单背面划出一道深痕。她迅速低下头,在笔记本内侧龙飞凤舞地记录:“七星灯”出现,对应日记1937.9.4记载——“惊蛰用此暗号试探叛徒,灯灭则密卷位置暴露”。
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七星灯?是道教的续命灯吗?沈先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医学……”
“灯若灭了,密卷就藏在伞骨里。”沈砚之继续说道,眼神变得锐利,像换了个人。他看见顾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知道自己说中了什么。但下一秒,剧烈的头痛袭来,那些陌生的话语和眼神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心的惊恐。
“我……我说了什么?”他扶住额头,冷汗浸湿了鬓角,“对不起,医生,我刚才……”
“没关系。”顾清辞合上笔记本,语气恢复了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沈老师,你需要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离开医院时,上海的天空正酝酿着雷暴。顾清辞撑开黑色雨伞,伞骨第三根在沈砚之眼前晃过,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左眉骨,那里果然传来一阵刺痛。
“你刚才提到的‘七星灯’,”顾清辞的声音在雨幕中压低,“是不是梦见过?”
沈砚之看着积水里自己的倒影,那个模糊的轮廓左眉骨处似乎真的有道伤疤。他想起梦里军火库的最后一幕:“惊蛰”将密卷塞进伞骨,高桥隼的军刀正劈开雨幕,而“惊蛰”回头时,说了句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话——“你听过‘七星灯’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沈砚之的声音在颤抖,“但我感觉……那是个很重要的暗号,和‘七星密卷’有关。”
顾清辞的脚步顿了顿,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水洼。“沈老师,”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有些事情,也许不是病,而是传承。”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外婆日记的照片,翻到“惊蛰”的插画页面:“你看,他左眉骨有疤,握笔姿势和你在档案馆一模一样。而我外婆,就是当年和他接头的‘夜莺’。”
沈砚之盯着照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插画里的男人,侧脸轮廓竟和镜中的自己如此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中带着一丝疲惫,和他失控时的眼神分毫不差。
“所以,我是……惊蛰?”他几乎说不出话。
“更准确地说,你承载了他的记忆碎片,或者说,人格印记。”顾清辞收起手机,雨伞向他倾斜了大半,“那支‘申’字钢笔是钥匙,而‘七星灯’‘伞骨第三根’这些暗号,是打开记忆的密码。刚才在医院,你说出‘七星灯’,说明密卷的核心信息就藏在你的潜意识里。”
雷暴终于落下,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沈砚之苍白的脸。他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呓语,想起档案馆监控里自己诡异的动作,现在终于有了答案——他不是疯子,而是某种跨越时空的载体。
“藤原家的人还会来找你。”顾清辞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想要密卷,更想知道‘惊蛰’的秘密。你必须尽快找回记忆,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沈砚之明白了。高桥隼的军刀,藤原家的追杀,还有那不知下落的“七星密卷”,都像一张网,将他和八十年前的历史紧紧捆绑。
“我该怎么做?”沈砚之看着顾清辞,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那些记忆碎片……太可怕了,我感觉自己正在被另一个人吞噬。”
顾清辞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银盒,里面装着深褐色的粉末:“这是‘记忆引蝶散’,外婆当年用来稳定情报员情绪的。但它有风险,可能会让‘惊蛰’的人格更强势。”
她将银盒塞进沈砚之手里:“用不用,你自己决定。但有一点你必须知道——”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在1937年的上海,‘惊蛰’为了保护密卷,跳进了苏州河。而现在,密卷的线索在你身上,高桥隼的后人也在找你。你不是在和幻觉战斗,是在和一场跨越八十年的追杀战斗。”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城市的街道,也冲刷着沈砚之混乱的思绪。他握着掌心的银盒,里面的粉末似乎带着某种古老的气息,透过皮肤渗入血液。左眉骨的刺痛再次传来,这一次,他没有抗拒,反而在脑海中清晰地看见了“惊蛰”的脸——那个左眉有疤的年轻男人,正隔着时空对他说:“灯不能灭,密卷不能落进藤原家手里。”
顾清辞看着沈砚之逐渐坚定的眼神,知道这场试探棋局的第一步已经落下。她拿出手机,给东京的线人发送加密消息:“‘七星灯’已触发,目标记忆融合加速。准备启动‘夜莺计划’,下一个锚点:苏州河旧码头。”
墨玉鸦形挂饰在雨中闪烁,像一只警惕的眼睛。而沈砚之站在雷暴中,终于明白,他的人生早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成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战场,一场关于记忆、密卷和传承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