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傍晚，铅云压得极低，细碎的雪粒子裹着冰碴子往脖子里钻。我弓着背蹬着二八自行车，车筐里的中药包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驮架上绑着的冻豆腐早冻得梆硬。从镇上回村要走二十里地，路过老坟圈子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月光像被墨汁染过，老柳树的枝桠在坟头投下狰狞的影子。忽然间，一阵穿堂风卷起枯叶，撞得坟前的招魂幡哗啦作响。我紧了紧棉袄领子，车链条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催促我快些离开这片阴森之地。
“后生，捎个脚呗？”
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惊得我浑身一颤。回头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立在坟包旁。她鬓角别着朵褪色的绒花，苍白的脸上蒙着层霜，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露出一口泛着青灰色的牙齿。“去前头王家屯，”她指了指自行车后座，“大冷天的，行个方便？”
我攥着车把的手瞬间渗出冷汗。村里老人常说，夜路不搭人，尤其是从坟地来的。可女人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包袱角露出半块花布，像是给孩子做的衣裳。她不等我回答，轻飘飘地坐上后座，自行车猛地往下一沉，车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刚骑出没多远，我就感觉后背发凉。后脖颈不断传来阵阵凉气，像是有人对着耳朵哈气。女人始终沉默不语，唯有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细小的冰碴落在我的衣领上。路过结冰的河套时，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冰面上，我惊恐地发现，本该是两个人的影子，却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还拖着长长的水渍。
“快到了吧？”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在后颈，带着腐肉的腥气。我强装镇定，加快蹬车的速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终于看见村口的大槐树时，我长舒一口气。刚想停车，却发现后座没了动静。回头一看，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蓝布包袱静静地躺在车座上。我颤抖着打开包袱，里面裹着一具襁褓，婴儿皮肤青紫，脐带还连着半截腐烂的胎盘。更可怕的是，襁褓里还塞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穿红棉袄的女人抱着婴儿，身后赫然是老坟圈子的石碑。
远处传来女人凄厉的笑声，忽远忽近，像是从河底飘上来的：“谢啦，后生......我终于能带着娃回家了......”我跌跌撞撞地往家跑，车轱辘碾过冰层发出“咔嚓”脆响。回头望去，只见河套冰面上，一个穿红棉袄的身影正缓缓下沉，怀里的婴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
第二天，村里人在河套冰面下发现两具尸体，一老一少。老妇人穿着褪色的红棉袄，怀里死死抱着个襁褓，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听老一辈人说，二十年前有个产妇难产，死在去镇上医院的路上，尸体就被埋在老坟圈子边上。从那以后，每逢腊月寒夜，总有人听见村西头传来自行车的吱呀声，还有女人压抑的咳嗽。有人壮着胆子去看，只在结冰的河套边，发现半枚深陷进冰层的脚印，印子里结着暗红的冰，像是血水冻住的模样。而那辆二八自行车，自那晚后便再也发不出声响，车链条上永远挂着细小的冰碴，仿佛被某种寒意永远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