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整,省厅大楼内的灯光依旧未灭。程望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盯着手里的那份任务审批单副本,内心像是压了一整夜的风暴,终于开始微微颤动。
文件纸页泛黄,边缘残破,钢笔字迹因年代久远已稍显模糊,但落款的那一笔“沈文森”——他再熟悉不过。
“沈文森……”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早在旧港内务检查时,他曾在一份已销毁的举报信里见过这个名字。那封信指控沈文森在2007年秋港走私案侦查期间擅自销毁关键证据,并在后续行动中选择性遗漏抓捕名单中的三人。而这三人,正是后来在本案中“净场名单”中率先遇害的头几名。
那封举报信的落款人——“Z姓协警”,一年后被发现死于沿海护栏之下,定性为“抑郁跳海”。当年没有任何人继续追查这件事,连尸检报告都被“家属主动放弃”了。
程望脑中一闪:那时候我在读警校,完全没机会接触这些事。可现在……我必须还原那段真相。
他迅速拨通了局内情报科电话。
“查一个人,沈文森,2007年旧港分局刑侦副科长。我要他的履历、离职前最后一案执行记录、所有过往处分记录,以及……死亡档案。”他的声音低沉却冷静。
对面迟疑片刻:“我们查过这个人,他在2011年春天遇车祸死亡,尸体烧毁,定性为意外。”
“我知道。但我怀疑不是意外。”程望道,“尤其是他的车况记录、维修保养、当日出行路线,我需要全部重查。”
“好的,我立刻安排。”
程望挂断电话,转头对站在门口的周景行道:“他是个钥匙,死得太巧。”
“你怀疑他被灭口?”周景行问。
“我更怀疑他……被清理。”
“那接下来怎么办?”
程望没有回答,转而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地图卷轴。他把地图铺开在桌上,一寸寸地摊平,最终,手指停在旧港区域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
“海桐堤。”
“这是沈文森生前最后一场行动地点。”他低声道,“表面是缉私,其实只是一场转移。他是最后一个从海桐堤上岸的警员,也是唯一一个未在行动报告中签字的人。”
“那你是说,他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不仅知道,很可能,还参与了决定谁该‘消失’。”程望看着那片地图,眼神冰冷,“而那些未被记录的船只、无人问津的物资去向,很可能藏着更深一层的秘密。”
“我们要去一趟海桐堤。”
……
中午十二点,程望与周景行驱车抵达旧港市郊,站在早已废弃的海桐堤码头前。
这是一片早被开发边缘化的海防区,原本是民用码头的一部分,自2012年被港口集团并入主码头后便被废弃,现今仅有少数老渔民偶尔路过,偶尔还有钓鱼者在此留影。
码头尽头有一道生锈的铁栏门,上方斜挂着牌子“闲人免进”,但门锁已坏。
程望轻轻一推,门发出嘎吱的响声,仿佛压抑多年的秘密被人重新推开。
他们踏入码头旧仓库,里面空气沉闷,尘土飞扬。程望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紫外灯,沿地面照去,很快就发现几道不自然的划痕,似乎曾被重物拖行。
“这不是自然风蚀。”他蹲下观察,“这道痕迹最深的那一处,在仓库角落。”
他们挪开角落的一块废弃铁皮,露出一口已经封死的地下井盖,锈迹斑斑,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下面是什么?”
“老式船用滑轨出口。”周景行道,“八十年代的码头作业系统,用来将货物直接滑入低位舱口装载。2000年后就彻底废弃了。”
“但这里曾经有过动静。”程望淡淡道,“找工具。”
十分钟后,两人撬开井盖,带着手电和呼吸面罩顺着残旧金属滑轨下探。
滑轨尽头是一个半封闭的储货舱,宽约四米,长约十五米,通体用厚铁板包裹。强光手电一扫,两人同时愣住。
舱底,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密封木箱。
箱体有五个,三箱封条未破,两箱已经撬开——但箱内早已空无一物,只有部分碎布和发霉木屑残留。
“像是早有人来过。”周景行道。
“重点是留下了什么。”程望戴上手套,从箱底翻出几片夹在木缝中的碎布,上面印着暗红色印记,像是老式制服袖章的一角。
“我知道这是什么。”程望眼神一紧,“这是2006年市局特勤小组外勤服装。”
“你是说……这批货当年用于内部渠道?”
“不只是用于。”程望低声,“可能是从我们自己的人手中流出去的。”
他将碎布装袋,又在箱壁内侧发现一个手写笔迹,淡蓝色水笔写着几个拼音缩写:“J.S. Z.w.”
他沉默几秒后,脸色瞬间变了:“是郑伟,他曾在2007年秋港案中做笔录时提过‘JS’是物资运输地,编号专属港区代号。”
“郑伟死于车祸。”周景行提醒。
“所以现在我们该查:当年‘JS’具体的运输线路,以及谁,负责了这条线。”
……
当天下午五点,程望带着找到的证物回到局内,立刻提交了一份名为《关于2007年海桐堤疑似非法物资储藏点的初步报告》。他在报告结尾写下:
“该点疑似为07年秋港走私案后期涉案物资的中转掩埋点。现场发现疑似特勤制服残布、运输标记以及非法储货舱构造,建议立即对当年港务线路重新立案审查,并重点调查沈文森当时所负责的‘JS段’物流轨迹。事涉重大,请立刻核查。”
当晚,省厅召开紧急审议会,决定正式启用“沉档复核机制”,以“非公开特勤纪要”的方式调取旧港系统内涉案人员名单、当年港务清单以及沈文森完整履历,启动二级保密追查。
程望坐在审议室外的长廊椅上,窗外夜色已深,他终于意识到——他所面对的,不仅是一场黑社会案件的余震,更是一整套系统,在十四年前就已经静静下沉,像一艘沉入海底的旧船。
而他现在做的,就是重新把那艘沉船——一点一点——从淤泥里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