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的光永远不刺眼,但也绝不会温暖。程望站在单向玻璃外,透过那层宛如雾气的观察窗,静静看着房间中央那名戴着手铐的男人。
黑鹰——真名姜廷川,男,41岁。户籍早年注销,身份伪造,几乎找不到任何完整生活轨迹。他像个幽灵,穿梭在信息漏洞与制度缝隙之间,构筑着一个独立的犯罪生态系统。
他瘦,眼神冷,嘴角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轻蔑笑意。
坐在他对面的,是市局最强审讯组中的副组长——雷涵,一位以冷静与逻辑着称的女警。
“你知道现在的指控等级是什么吗?”雷涵翻开笔记本,声音柔和却带刺,“共计三起重大爆炸案,两人死亡,七人重伤;私制爆炸物、洗钱、引导他人实施恐袭……你觉得你还有选择权吗?”
姜廷川没回答,低头看着桌面,好像那里藏着一条通向他世界的裂缝。
程望推门进来,没有开灯,只靠天花板那盏冷光灯照出他深沉的脸。
“我来问。”他淡淡说。
雷涵点头,起身离开。门关上的一瞬,屋里像瞬间被封闭成一个气压骤降的容器。
姜廷川终于抬头,看着程望:“无情的细节收割机?”
程望没有回应,只抽出一份资料放在桌上,每一页翻动时都伴随着纸张干脆的摩擦声。
第一页是爆炸案现场的高清照片;第二页是尸检报告,手指、皮肤被烧蚀的数据;第三页,是监控画面中,刘峰背着炸药包走向天桥那一瞬。
程望停在这一页,语气低缓:“他替你死了。”
姜廷川眨了眨眼,嘴角那一抹笑意更深了些:“替?你觉得他是替我?那你太不了解他了。”
“他是自愿的?”程望目光不动,“你用了什么方式?”
“我什么都没做。”姜廷川声音低沉,“我只是告诉他,世界本来就烂透了,只是你们装作看不见而已。他看见了,就走得比你们都坚定。”
程望轻轻一笑,第一次在审讯室里露出一种近乎讥讽的神色:“你不是在说他,你在说你自己。”
姜廷川神色微滞。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毁灭比改变容易?”
程望继续,不缓不急地说:“你去过社会底层,也读过书,当过工程师,懂技术,有思想,但最终选择了一条最省力的路径——把一切合理化成世界有病,而你有药。实际上你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复仇的借口。”
姜廷川眯起眼:“你说的很漂亮,可惜,没人听得懂你们的正义。刘峰听懂的是我。”
“不是,他只是绝望。”程望语气冷硬,“你不是救赎他,而是压垮了他。”
审讯室短暂沉默。
程望缓缓站起,将资料往桌上推了推,手指点在那一页刘峰的照片上。
“他说过一句话,‘我没有退路了’。你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吗?”
姜廷川没吭声。
“不是信仰,是绝境。你替他关上了最后一扇门。”
他转身准备离开,姜廷川忽然开口:“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选这几个地方爆炸?”
程望停住,回头看着他。
“每一个点,都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姜廷川声音忽然沙哑,“第一个,是我第一次在地铁上被人群踩倒,无人搀扶;第二个,是我被公司辞退的那晚,在天桥下冻了一整夜;第三个,是我母亲送急诊无钱医治,死在抢救室外……”
“你以为我是疯子?不。我只是试图把你们所谓的‘正常秩序’撕开个口子,好让人看看,它里面根本没有人性。”
程望没有打断,安静地听他说完。
他点点头:“你讲了很多苦难,但你选择让别人也经历它,不是想唤醒人性,是为了证明你没错。”
“你不需要世界变好,你只希望它和你一样坏。”
姜廷川的眼神动了动,嘴角那抹笑消失了。
程望缓缓走到门口:“你说你不疯,可你做的一切,和疯子有区别吗?”
他停顿一下,回头望向对方:“你最大的失败,不是让刘峰背起了炸药包,而是你真的以为没人会看穿你这点小聪明。”
夜里,程望站在局楼天台,看着不远处灯火未眠的城市。
风吹动警服衣角,城市像一块缄默的伤疤,冷冷贴在胸口。
他的手机响了,是法证部的消息。
——硬盘已完成初步分析,内部残存邮件指向另一起未遂爆炸计划,目标,江州东部某高校附属医院。
程望握紧手机。
“他不止这些。”
他低声道。
收网,不过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