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江州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内灯光彻亮,白瓷砖墙面在冷光灯下反射出毫无温度的光线。
林文涛的遗体,被安放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已去除表层袋装,部分组织由此前分尸后的存量拼合,还原了相对完整的上躯干。尸检小组已于凌晨完成肌肉和骨骼残片的归位与标记,法医主检彭一鸣此刻正戴好双层手套,将精密颅锯放在不远处的银色托盘上。
“确认了吗?这具遗体确实属于林文涛?”程望站在观察窗外,目光穿过厚玻璃直视室内。
“dNA三点匹配,牙齿咬合也符合牙科记录,死者无义体整容记录,基本确认无误。”副队长陈建回应道。
“周璇口供称,她用烟灰缸砸头一次,然后赵骏清理地面,开始指挥她‘处理尸体’。”程望语调平稳,但字句之间满是警觉,“如果他死得慢,那意味着有机会获救,而他们俩的决定才是‘谋杀’。”
“你怀疑赵骏故意拖延?”
“不止。”程望转头,眼中浮现锐利光芒,“我怀疑他想确保林文涛的‘死’成为他权力游戏的一部分。”
“解剖准备开始。”法医助手在通讯频道里通报。
“继续观察。”
屋内,彭一鸣用无影灯精准照射到林文涛的头部。
“头部毛发已剃除,明显可见左侧颞骨上部有一道弧形裂痕,周围有毛细血管爆裂带,提示钝器冲击。先行观察皮下血肿。”
手术刀落下,皮层轻轻剥离,彭一鸣皱眉。
“出血层面积狭小,深度中等,有外扩性压痕,但并未压迫到基底部脑组织。”
“说明?”
“说明这一击,未必致命。”他抬头看向玻璃外的程望,“如果此击后第一时间送医,死亡概率不超过20%。”
程望点头:“继续开颅。”
锯动声在沉默的空气中像低鸣的虫叫,逐渐深入至骨骼边界。彭一鸣动作轻缓而娴熟,数分钟后,颅骨边缘被成功掀起。
“观察大脑皮层。”助手低声提醒。
“脑前叶未见出血,枕叶完整,顶叶右侧有陈旧性微出血……但问题来了——”
彭一鸣皱眉:“死者小脑下方的蛛网膜腔有扩张性充血,这类情况通常见于窒息型缺氧死亡。”
程望眉头一紧:“他死于缺氧?”
“可能是头部受击昏迷后,被人为阻断呼吸所致。”
“赵骏有医学背景。”陈建在旁提醒。
“没错。”彭一鸣抬头,“如果他故意按住鼻口,或者让周璇在死者昏迷后包裹口鼻五分钟以上——那么,这就是一起‘联合杀人’。”
程望沉默。
他站在玻璃外,望着解剖台上已经沉寂的尸体。
林文涛的死,不再是单一的“情感纠纷”导致的激情杀人。它是一次以“死亡”为控制手段的“再一次暴力”,更冷酷,也更有层次。
“让心理画像师准备好。”他低声道,“赵骏,不是单纯的帮凶。”
?
当晚七点
江州市看守所,候审室。
赵骏被带入三号审讯室,衣着整齐,精神状态良好,面色平静,甚至眼中隐约透着一丝冷静的好奇。
他一入座,便自然地交叠双腿,望着对面坐下的程望和副队。
“开始了吗?”他问。
“开始。”程望翻开卷宗。
“周璇承认了。”他直言,“包括你教她如何处理尸体。”
“她很聪明,但也很脆弱。”赵骏语调温和,“我并没有逼她做任何事,她自己说‘你帮我,我一辈子不说出去’。”
“可你做的事,不止是帮。”副队打断,“你主导了整个碎尸流程,你还携带专业设备,你甚至……”
“甚至让林文涛真正死去。”赵骏替他说完,微笑,“我猜你们已经完成了解剖?”
“你不怕?”
“怕什么?”他平静地看着两人,“我只是一个医生,我救过很多人,也‘放过’很多人。”
“你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在帮她,让那个一直折磨她的人永远闭嘴。”
“可你不是法官。”程望直视他。
“可我见过太多病人,他们在等待无效治疗、延误判断、情绪崩坏的过程中慢慢被社会碾碎。”赵骏收敛表情,语速缓了下来,“她……不过是那个链条上最软弱的一个环节。”
“你把杀人当成一种‘纠正’?”
“不是杀人,是清除癌细胞。”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谁是癌细胞?”
“我没有,但她已经开始了,我只是……协助切得更干净一些。”
沉默。
程望站起身:“你在逃避自己的责任。”
“你也是。”赵骏缓缓抬头,“你不也在这个系统里‘挑着能救的救,能报的报’,剩下的就让他们慢慢烂下去?”
程望冷静盯着他,良久,道:“我不是法官,但我送人去见法官。”
“那你做得很好。”赵骏点头,露出一个近乎礼貌的微笑,“我尊重你。”
“我们会继续查你是否涉入其他案子。”
“那你需要更多时间,我在这里,有的是时间。”赵骏靠回椅背,闭上眼睛,“祝你好运,程警官。”
?
第二天清晨
法医再次送来技术复检报告:林文涛昏迷时间约为7分钟后呼吸终止,致命点确为鼻口阻断。初步认定为“人工缺氧致死”。
程望坐在办公室,翻阅材料。
桌上,一张纸上写着:
周璇:间接致死,主动伤害。赵骏:直接致死,主导处理。二人共谋,构成故意杀人罪。
阳光从百叶窗斜照进来,光线刺白,而案卷字字沉重。
程望合上文件夹,眼中无喜无怒。
又一个“杀人”,又一个“合理性”被当作盾牌挥舞。
法律的天平,总得有人守着。
他起身,走向刑事立案审批科,把案件归档——
本案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