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的队伍,带着失魂落魄的张天河和面如死灰的李文靖,缓缓地离开了黄果村。
那二十名巡检司的兵痞,再没了来时的嚣张气焰,一个个垂头丧气,跟斗败的公鸡一般,几个受了伤的,还龇牙咧嘴地哼唧着。
院子里,许青山依旧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目光平静地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他脸上的神情,瞧不出喜怒,深邃得跟那院里的老井一般。
直到再也瞧不见半点人影,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那几位一直端坐着的族老,此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个个脸上都还带着几分后怕。
为首的三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许青山跟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亮光,他抓住许青山的手,那枯瘦的手,用力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青山娃子,好样的!你...你给咱们黄果村的爷们,长脸!”
“三公言重。”许青山反手扶住他,“今日之事,还多亏几位公爷肯站出来,替小子我说句公道话。这份情,青山记在心里。”
“说啥傻话。”另一位族老摆摆手,脸上却满是笑意,“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你平日里是怎么对大伙儿的,俺们这把老骨头心里都有数。那姓李的酸秀才,平日里就不是个东西,今儿个还想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俺们能答应?”
许青山心里一暖。他知道,今日这关,看似是他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可若是没有这几位族老和全村人心的向背,石崇那老狐狸,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改了主意。
他当即便让苏玉瑶她们,去屋里头取了些新收的龙牙米,又从鱼塘里捞了几条银龙鱼,用蒲草细细地穿了,分给这几位族老。
“几位公爷,这点子不成敬意的东西,拿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尝个新鲜,补补身子。”
那几位族老推辞不过,只得千恩万谢地收下,一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直夸青山这娃子懂事,有出息。
送走族老,院门一关,秦若雪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才算是彻底松了下来。她几步走到许青山跟前,抬手就想往他胳膊上拧一把,可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个死人头,刚才可把嫂子我给吓得魂都快飞!那可是钦差!你竟也敢跟他那般说话!”她嘴上虽是埋怨,那眼圈却红了,里头藏着的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后怕和关切。
苏玉瑶也走了过来,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井里打上一盆清水,拿了块干净的布巾,递到许青山面前。
许青山接过布巾,擦了把脸,那冰凉的水意让他纷乱的思绪也跟着沉静不少。
“嫂子,这事还没完。”他看着院子里那几个神色各异的女人,声音沉稳,“石崇那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今日之所以退走,一是因为孙知州那边递了话,二也是因为他没抓着我的实证,又被我拿话给堵了回去。他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给我,或者说,给孙知州留面子。”
“他把张天河和李文靖带回去,明着是审案,暗地里,也是想把水搅浑,看看各方的反应。他自个儿,则在村里留下亲随,是要监视咱们啊。”
林晚照轻声开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自然。”
许青山扭头看向林晚照精致的俏脸,“石崇想看那便让他看。他想等那咱们就陪他等。只不过这棋子,还得攥在咱们自己手里,由咱们去下。”
石崇的出现,虽然暂时解了张天河的围,却也带来一个更大的变数。
这位石阎王,可比张天河那等蠢货,要难对付百倍。
他若是有心对付自己,自己怕是要头疼不已。
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最后会选择站在谁的身边。
这世界上所有的不确定性,都要当做最坏的确定性去看。
当晚,许家大院火烛通明。
许青山将王熊叫到跟前,让他去把王虎和王豹一并喊来。
“公子,有何吩咐?”
王虎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瞧着没什么大碍。
许青山指了指桌上那包从石崇手里“赢”回来的二百两银票。“咱们手头上,又宽裕一些。明日起,有几件事,要立刻去办。”
他看着王熊。“熊子,你明日带上几个村里信得过的青壮,去镇上,把咱们之前订的那些个农具,铁器,还有耕牛,都给催一催,能拉回来的,就先拉回来。银钱不够,就从这里拿。记着,动静要小,别声张。”
他又转向王虎和王豹。“你们俩的伤还没好利索,这几天先别动武。你们的任务,是去石老山。石崇的人,暂时不会管到山里去。你们找到李黑风,告诉他,招人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但营地的修建,和防御工事的构筑,一天也不能停。尤其是咱们选定的那几个隘口,陷阱,滚木,擂石,都给我往死里布置。咱们的家底,以后可就都指望那里。”
三兄弟齐声应下,眼神里满是干劲。
安排完这些,许青山又独自一人,来到后院那口新挖的鱼塘边。
月光下,塘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他能感觉到,那些银龙鱼在水下,似乎比前几日又长大不少,游动之间,隐隐带着一股子灵气。
他知道,这龙牙米和银龙鱼,是他破局的关键,也是他最大的底牌。
石崇要查,孙知州要尝,青石镇那些个大户,也都在暗地里头盯着。这小小的黄果村,已经成了一个风暴的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微凉,吹得他衣袂飘飘。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了。而他,必须在这场风雨之中,站得更稳,也站得更高。
他回过头,望向身后那座在夜色中静默矗立的青砖大院。几扇窗户里,还透出温暖的、昏黄的灯火。
那灯火底下,是他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一切。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些想把他和他家人踩进泥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