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只觉一道天雷劈中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两世为人,纵使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如此失态,此刻却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诗仙李白!这四个字在华夏文明中重若千钧。
从西域边关到江南水乡,从贩夫走卒到王侯将相,谁人不识青莲居士?那些流传千古的诗句早已融入每个炎黄子孙的血脉。
李乾穿越以来,见过高仙芝的英武,领教过封常清的刚烈,与李嗣业并肩厮杀,和哥舒翰把酒言欢。
这些名垂青史的豪杰,他都能够以平常心待之。唯独此刻,面对这个一袭青衫的落魄文士,他却像个追星的少年般手足无措。
“你...是李翰林?”高乐瑶声音发紧,手中的夜光杯映着柳絮,晃出一片碎银般的光斑。
柳絮纷飞中,那文士广袖一振,忽然仰天大笑。笑声惊起栖鸟,震落漫天飞絮:“难得在这灞桥烟柳处,还有人记得李某这个待诏翰林!”
他信手摘下一片柳叶含在唇间,清越的哨音竟似剑鸣:“不过比起翰林院那些俗务,某更愿做个.....”哨音骤停,眼中精光暴涨:“醉卧云端的酒中仙!”
李乾被高乐瑶的轻呼惊醒,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细细打量眼前这位传奇,青衫落拓却掩不住通身仙气,眉宇间既有文人的清傲,又透着游侠的疏狂。
难怪后世称他“诗仙”,这般风姿,分明就是谪落人间的仙客!
李白将二人的激动尽收眼底,却只是随意地掸了掸衣袖。自“醉草吓蛮书”名动长安以来,这般场景他早已司空见惯。
莫说寻常百姓,就是王公贵族见了他,也常有语无伦次者。
“翰林已是前尘旧事了。”他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天宝三载“赐金放还”,至今仍是长安酒肆里的谈资。
“在下李白,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李乾心头剧震。能让诗仙亲口问名,这份殊荣堪比军功簿上的朱批!他稳了稳心神,抱拳道:“安西都护府校尉李乾,奉高副都护之命入京报捷。这位是高将军千金。”
“安西军的豪杰!”李白眼中倏地迸发出异彩。
他忽然前倾身子,像鉴赏名剑般仔细端详李乾,忽而抚掌赞叹:“早就听闻‘安西精兵冠天下’,今日见李校尉龙行虎步,方知传言不虚!”
这话绝非客套,当年他游历西域时,就亲眼见过安西铁骑横扫大漠的雄姿。那些顶着烈日黄沙依然阵列如刀的将士,是他笔下“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最好注脚。
李乾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得诗仙一赞,竟比朝廷封赏更令人心潮澎湃。他下意识挺直腰背,仿佛这样才不负青莲居士的赞誉。
“唉——”
李白一声长叹,眉宇间笼上一层阴霾。他颓然举杯,仰首痛饮,一连十余杯烈酒入喉,这才重重放下酒杯。
那双曾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明亮眼眸,此刻却盛满了落寞与苍凉。
世人皆知,这位诗仙才高八斗,却始终壮志难酬。他心怀报国之志,却屡屡碰壁,徒留后世无数唏嘘。
此刻听闻安西大捷的消息,更触动了他郁结于胸的愁绪。
李乾见他如此,温声劝慰道:“太白先生何必自苦?您诗中不是写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么?以先生之大才,终有扶摇直上之时。”
话虽如此,李乾心知肚明,在这朝堂之上,李白注定难觅用武之地。忽然,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若给李白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会如何?”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千百年来,多少人为之扼腕叹息的遗憾,难道真能改写?
李乾暗自摇头:“诗仙注定只能做个失意文人。”可转念又想:“今日得遇李白,岂非天意?若有机会,我定要助他一展宏图。到那时,他能否真如诗中所言‘大鹏一日同风起’?”
想到李白或能建功立业,弥补千古遗憾,李乾不禁心潮澎湃,暗下决心。
“云想衣裳花想容...”一阵清越的吟诵声打断了李乾的思绪。只见高乐瑶眼波流转,正含笑望着李白:“李翰林,您为贵妃娘娘写的那首清平调,当真妙绝呢。”
李白奉诏为杨贵妃赋诗,这段佳话早已传遍天下,妇孺皆知,谁人不晓?
高乐瑶此言之意,再明显不过。李翰林,可否也为我题诗一首?
李白才名冠绝当世,能得他亲笔题咏,该是何等荣耀?长安城内,如高乐瑶这般心思的女子,不知凡几。
李白闻言,唇角微扬,笑意如春风拂柳,令人心神一荡。他目光掠过李乾,悠悠道:“高姑娘,纵有锦绣诗篇,不及知己一赞。”
高乐瑶霎时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偷瞥了李乾一眼,连忙执杯浅饮,借以掩饰羞意。
李乾心中暗叹:这李白,说话怎如此直白?叫人好生难堪!可隐隐又有一丝窃喜,便顺势岔开话题:“久闻李翰林‘斗酒诗百篇’,今日可否让我等一饱眼福?”
若能亲眼见证诗仙挥毫泼墨,该是何等幸事?李乾心中期待更甚。
不仅是他,高乐瑶亦顾不得羞赧,抬眸凝望李白,眸中尽是期盼,恨不得他即刻提笔成诗。
李白却未立即应答,只是眉头微蹙,执杯痛饮,一杯接一杯,连尽十余盏,酒兴方酣。待搁下酒杯,他眸光一亮,朗声道:“有了!”
李白的诗名震千古,若能亲眼见证一首传世名篇的诞生,实乃三生有幸。李乾心中急切,双目炯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李白,生怕错过半分细节。
高乐瑶亦睁大了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眼中写满期待,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李白目光在二人面上一扫,沉吟片刻,缓缓吟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正是后世传诵的《忆秦娥》。
此词牌本为李白首创,自他笔下诞生后,方有《忆秦娥》这一词调流传后世,堪称开一代词风。
不仅亲眼见证了千古绝唱的诞生,更是目睹了一个新词牌的创制,李乾激动得满面红光,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般振奋。
“妙!妙!妙!”高乐瑶轻拍素手,白玉般的指尖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连声赞叹。
“得闻如此佳作,岂能不痛饮?”李乾喜不自胜,提起酒壶先为李白和高乐瑶斟满,最后才给自己满上。
李白才倾天下,诗名远播,好酒之名更是世人皆知。平生所好,唯杯中物耳。
李乾这番举动正合他心意,不由对李乾展颜一笑,举杯道:“请!”
“请!”李乾会心一笑,与李白轻轻碰杯,仰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