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子端上“公家饭碗”的那一天。
“那可是跳出了农门,光宗耀祖的事!虽然比不上克军考上大学那么风光,但也比村里那些泥腿子强太多了!”
李克垚看着父亲那喜出望外的表情,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给小姑父端茶倒水、那副近乎卑微的模样。
他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小姑父,”他语气平淡地开口,
“我记得您上次不是说,厂里效益不大好吗?怎么这会儿又招人了?再说,表弟俊明……他不是也还没工作吗?”
别人不知道,他李克垚却一清二楚。
小姑父的宝贝儿子李俊明,最后确实进了麻纺厂。
可他家就算砸锅卖铁凑了钱,也休想买到那个名额。
因为那钱,根本就不是为他们李家大房活动的!
那是小姑父早就打好的算盘——李家出钱,他儿子李俊明进厂!
在如今这个年代,工厂的铁饭碗确实金贵。
可惜,他李克垚的眼界,早已不是那个几年后就要倒闭的破麻纺厂能框住的了。
“哎,是不怎么招人。”
张德义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避重就轻地说道,
“但这不是我念着亲戚情分,想靠着我这张老脸,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你们给弄进去嘛……这事儿啊,总归是要活动活动的……”
他绝口不提自己儿子的事,反而摆出一副为李克垚和李克宁费心劳神的姿态。
这话一出,李勇兵激动得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不住地搓着手,眼圈都有些泛红。
“妹夫呀,妹夫!真是太让你操心了!这份情,我们老李家记下了!”
他激动地转向一旁玩耍的小宝,
“来,小宝,快!快给你姑爷爷磕个头,谢谢你姑爷爷!”
一旁的李克垚看着自己这高兴得找不着北的爹妈,只觉得一阵头痛。
自己这个傻爹啊,真是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呢!
这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这位道貌岸然的小姑父,彻底原形毕露呢?
张德义那张挂着笑的脸,在李克垚眼里却无比清晰,伪善,且充满算计。
前世,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几句话便断了父亲最后的生机。
“秀兰,熟肉,还有省城买的酥饼,都拿出来!”
李勇兵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嗓门却不小,催促着金秀兰招待贵客。
他在医院闻见同病房的人吃酥饼,香得馋人,特意托人买了几块钱的,一直惦记着给孙子小宝。
此刻,却要先紧着张德义。
油纸包一开,酥饼焦黄,香气扑鼻。
这年头,寻常人家能吃饱就不错,零嘴稀罕,更别提省城点心。
张德义毫不客气,拈起一块便吃,接连又是几块下肚。
“这酥饼香脆,我家俊明准喜欢。”他咂咂嘴。
“包上,给俊明带回去尝尝!”
李勇兵大方得很,心下盘算着怎么凑钱,好让张德义帮忙给儿子们弄个城里工作。
克垚收乌贼是赚了些,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哪怕花钱当个临时工,让克垚或者快高考的克宁进厂,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李勇兵越想越觉得可行。
李克垚拿起桌上的酥饼,一共九块。他先抓了五块。
剩下四块孤零零躺在油纸上。
“小宝,吃酥饼,爷爷给你买的。”
小宝眼巴巴瞅着半天了,不敢凑前。以往他嘴馋乱动,少不得挨父亲一顿揍。
听见召唤,他颠颠跑过来,小脏手抓起酥饼就啃,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好吃!”
他又抓着啃了一大口的酥饼,举到赵颖嘴边:“妈,吃,可好吃了!”
赵颖累了一天,见儿子这般,心头一暖,抱起小宝,脸颊蹭着他的小脸。
李克垚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动。
他蹲下,又塞给小宝一块:“奖励你的,知道跟妈妈分享。”
小宝乐得直蹦。
李克垚顺手将剩下的两块酥饼递给赵颖:“你也尝尝,这边买不到。”
张德义吃了不算,还惦记打包。自己的老婆孩子,母亲,可还没尝过。
赵颖嘴里是儿子喂的半块,手里是丈夫给的两块,她脸上漾开一个笑,屋子都亮堂几分。
李克垚心一热,媳妇真好看。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放着这样的珍宝不要,惦记野花。
赵颖被他看得不自在,捏着酥饼:“我去厨房帮妈。”看样子,张德义是要留下吃饭了。
李克垚哄了哄小宝,自己手里还剩下一块酥饼。他进了厨房,直接塞进金秀兰嘴里。
“妈,尝尝,估计你没吃过。”
酥饼入口即化,香甜满口。金秀兰眉眼都笑开了,儿子懂事了。
“你爸托人给小宝买的,我们哪舍得。你媳妇刚给我拿了一块。”
“我给爸留了一块。”李克垚压低声音,
“妈,跟爸说,小姑父的话别全信。他那人狡猾,别咱家出了钱,他表弟进了厂。我和克宁的事,我自有安排,让他别操心。”
李勇兵和张德义在外屋聊得正投入,李克垚说什么他爹也听不进去。
金秀兰点点头:“他小姑父为人是不大地道,我回头提点你爸。”这些年,亏可没少吃。
院里,饭菜上桌,鱼肉齐全。
爷爷呷了口酒,训李勇兵: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老二家克军有出息,往后你们都得指望他!”
李勇兵夹了块肉到嘴里:
“爸,我都这把年纪,有孙子的人了,家里的事您少操心。多吃菜。”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老二家啥时候来,我这都有口饭。可别惹克垚,他脾气上来,我现在可没力气揍他。”
这是明摆着站儿子这边了。对那个二弟,他是真寒了心。住院时,金秀兰一分钱没从二弟那借到。
爷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碍着张德义在场,只冷哼一声。
“就你不识好歹!”爷爷转向李勇兵,“你家再凑凑,给克垚或克宁弄个好营生,你这当爹的也算尽心了。”
这是催着李勇兵给张德义送礼。
李克垚只管夹菜,不出声。
李勇兵叹了口气,愁眉苦脸望向儿子:
“克垚,还能找你那些朋友挪点不?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饭碗。我要是没伤着就好了……”
张德义在一旁含笑不语,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可听说了不少李克垚最近发财的传闻。
李克垚放下筷子,看着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