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黎明总是来得缓慢。
晨雾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王室花园的玫瑰丛上。米娅站在露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从不离身的金表。表盖内侧的月牙标记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银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那场与银月组织的决战,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也是在那三个月前的决战之日,晚霞落尽之时,米娅的太祖母在那班岛去世了。直到昨天,那班岛才派人给米娅送来了——第十四世女王阿米丽亚.白离世的消息,享年九十八岁。在沙岛国人民的心中,这位政绩卓越,婚姻不幸的女王早已经故去,在戈登.吴和情人车祸的一年后就自杀身亡了。所以,米娅很心塞,因为她认为阿米丽亚女王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君主,继位之初,她便识破邻国的贸易骗局,用沙漠独有的蜃气迷阵设伏,不费一兵一卒化解危机。为破解水源困局,阿米丽亚女王亲自率领工匠,耗时三载凿通贯穿南北的“月泉暗河”,当清泉首次涌出黄沙时,跪地叩首的百姓将她奉为神明。她推行“流沙税制”,商贾可依驼队承载的月光重量折算税赋,既充盈国库又赢得人心。 对外,阿米丽亚女王以丝绸包裹的利刃为外交手段,将香料、珍珠宝石等特产远销海外,用贸易所得组建起传奇的“银光舰队”,舰队船帆以沙蚕丝织就,能在阳光下折射出致命眩光。如今,这支贸易舰队已经被米娅打造成钢铁战船,赤色“银光舰队”的王旗插遍沙岛国十二座岛屿,而阿米丽亚女王的名字,却无人问津,只有悬挂在王宫玫瑰厅里已故的君王画像,才能看到她,才能想起她来。今天的沙岛国人民,只知道米娅成为了商路歌谣中最激昂的旋律;成为点亮沙岛国万家灯火的光明天使。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使得米娅从回忆中找到眼前的记忆。
“你又没睡?”阿尔瓦的声音里带着刚醒的低哑。他走到她身旁,身上还披着睡袍,领口松散地敞着,露出锁骨下方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那是月蚀仪式留下的印记。
米娅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海平面上的第一缕阳光。阿尔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北海的浪涛正轻轻拍打着王宫西北角下的礁石,潮起潮落,永不停歇。
“在想什么?”阿尔瓦上前搂着她,亲吻着她的脖颈处。
“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赢了。”米娅轻声说。
阿尔瓦低笑一声,伸手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银月首领死了,月蚀永辉的仪式被中断,连灯塔的废墟都被凯里带人炸平了。”他的指尖在她耳际停留了一瞬,“我们当然赢了。”
米娅转头看他。晨光中,阿尔瓦的轮廓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但他的眼睛——那双本该似深海如墨的眼睛——深处却隐约浮动着一丝银色的光晕。
就像月蚀那晚一样。
她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阿尔瓦,你的眼睛……”
“嗯?”他疑惑地眨了眨眼,那抹银光立刻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我的眼睛怎么啦?”
米娅收回手,摇了摇头:“没什么。”
阿尔瓦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我的女王陛下,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我……”
他的话突然中断。
米娅感觉到他的手掌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她抬头,看见阿尔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瞳孔急剧收缩,那抹银光再次浮现,这次更加明显,几乎覆盖了整个虹膜。
“阿尔瓦?”
他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挣扎。然后,毫无预兆地,他向前栽倒。
米娅只来得及接住他下滑的身体。他的额头抵在她肩上,滚烫得吓人。
“阿尔瓦……”米娅惊呼一声,迅速捏住他的手腕,眉头紧锁,“来人!快叫伊森医生!”
王宫医疗室内,伊森医生皱着眉头检查阿尔瓦的状况。老人的右手还缠着绷带——那是被酸液腐蚀后留下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永远留下了狰狞的疤痕。
“体温39.5度,脉搏紊乱,但没有感染迹象。”伊森收起听诊器,看向米娅,“陛下,您说他倒下前眼睛出现了异常?”
米娅点头:“像是月蚀那晚的光。”
成盛从药柜旁直起身,手里拿着一瓶淡蓝色的药剂:“先试试这个。我从月蚀组织的笔记里找到的配方,能稳定被月相之力影响的神经。”
药剂注入阿尔瓦的静脉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但始终没有醒来。
米娅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医疗室的窗外,王宫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盛,鲜红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像是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陛下,”凯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的右臂还固定着支架——北海之战中断了三根骨头,“您该休息了。”
米娅摇头:“再等等。”
“您已经等了六个小时。”
“那就再等六个。”
凯里沉默片刻,走到床的另一侧站定,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目光落在阿尔瓦脸上,突然皱眉:“他的眼皮在动。”
米娅立刻俯身:“阿尔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阿尔瓦的眼皮颤抖了几下,缓缓地睁开。
米娅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不再是陆霆骁或阿尔瓦那如深海幽墨的清眸,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银灰色,像是月光下的冰层,冰冷而遥远。
“……米娅?”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奇异的腔调,像是很久没有说话的人突然找回了语言能力。
“是我。她握住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阿尔瓦——或者说,有着阿尔瓦外表的人——缓缓坐起身。他的动作流畅得不像一个昏迷刚醒的病人,反而像是一个早已清醒多时的人。
“有趣。”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观察,仿佛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这具容器比我想象的还要契合。”
医疗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米娅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月影之刃上:“你是谁?”
“阿尔瓦”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阿尔瓦从来不会有的、近乎邪气的微笑:“我有很多名字。在沙岛国,他们叫我逐浪者;在北海海盗的口中,我是幽灵船长;而在月蚀组织的典籍里……”他的银灰色眼睛直视米娅,“我是第一个完成灵魂回溯的觉醒者。”
米娅的匕首已经出鞘三寸:“从阿尔瓦的身体里出去。”
“恐怕不行,亲爱的女王。”“阿尔瓦”摊开手,“这不是什么附身,而是觉醒——他的记忆,他的能力,甚至他的情感,现在都属于我。或者说,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前世。”
米娅的剑尖抵上了他的喉咙:“证明给我看。”
“阿尔瓦”笑了:“你六岁那年,我们在华国京城的部队大院后的公园里迷路,是陆霆骁……是我……找到你。你当时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小猫,我把自己的外套给你,结果你用它擦鼻涕,害我被我妈骂了整整一个小时。还有……”
米娅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她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是上一世的霆骁哥哥?重生了?
“还有,”他努力把声音放柔,继续说道:“你加冕那天晚上,在寝宫里流泪,因为想太祖母了。我翻阳台进去找你,结果被负责巡逻的凯里当成刺客,差点挨了一刀。”
凯里在一旁轻咳一声:“我当时确实以为有人要刺杀陛下。”
米娅慢慢收回匕首,彻底迷茫了。但警惕丝毫未减:“如果你真的是阿尔瓦,为什么会有这些……前世的记忆?你知道我三岁多遇车祸昏迷不醒,被师父接去了那班岛,八岁才苏醒,十三岁回的王宫吗?”
“知道!我的记忆里就有这一幕。我和你哥秦申、秦墨从小一起长大……这一世……”他努力搜寻这一世的记忆,脑袋炸裂般的疼痛起来,他抱着脑袋,蜷缩在病床上。
“他是重生了!”米娅的大师兄里奥进来,“米娅殿下,他是重生的阿尔瓦。”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米娅不可置信地看着里奥。
“我感知到了阿尔瓦可能要发生大事,所以就乘私人飞机回来了。”
“阿尔瓦”——现在米娅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阿尔瓦了,“怎么样啦?阿尔瓦,头疼吗?”
阿尔瓦伸展了一下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他不努力想,脑袋就不疼了:“沙岛国的人相信,当一个人的灵魂经历巨大冲击后,前世的记忆会像潮水一样回溯。月蚀之主在我体内二十年,他的力量冲击了我的灵魂,就像……”他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用炸药炸开了一口深井,让埋在最底层的东西浮了上来。”
米娅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现在是阿尔瓦,还是那个幽灵船长?”
“都是。”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透过他的银灰色瞳孔,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只不过现在的我,记得更多事情。”
他转身,突然露出一个阿尔瓦式的狡黠笑容,“比如我知道老汤姆在药柜第三格藏了一瓶十年陈酿的白兰地。”
老汤姆差点跳起来:“殿下!那是我的私人收藏!”
阿尔瓦大笑,那笑声如此熟悉,又带着某种陌生的豪放。米娅终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那么,”她问,“你的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尔瓦眨了眨眼:“一个无恶不作的海盗。”
米娅:“……”
“抢过三座城的黄金,养过一只叛变的鹦鹉,最后死在一场暴风雨里。”他耸耸肩,“相当标准的反派结局。”
米娅扶额:“你就不能有个正常点的前世吗?”
阿尔瓦突然凑近,银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骗你的。其实我是个出色的商人,诚实守信,是华国陆氏集团的总裁。和你结婚后,我们有一儿一女,你……”阿尔瓦深情的注视着米娅,痛苦的闭上眼睛。
米娅知道他和自己前世的结局,她三十岁死在米国了。米娅刚松了口气,就听他补充道:“然后被自己养的鹦鹉出卖,死在一场暴风雨里。”
医疗室里爆发出老汤姆、凯里和成盛的大笑。米娅瞪着阿尔瓦,突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成盛突兀的问:“所以无论如何,那只鹦鹉都是叛徒?”
阿尔瓦郑重地点头:“我前世一定和鹦鹉有仇。”突然也大笑起来,但很快,他收敛笑意,轻声对米娅说道:“囡宝,我体内还有东西……它在影响我。”
米娅握紧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起面对。”
但是,米娅没有注意到,当阿尔瓦转身时,他眼中的银光短暂地变成了深邃的黑色——就像月蚀那晚,银月首领眼中的颜色。
而窗外的北海,一朵乌云正悄然遮住了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