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恒协同上官完成迎送要务,自府衙别院步出时,夜幕低垂,星汉稀疏,谯楼更鼓已敲过三巡。驭手老陈笑盈盈趋前,躬身请示:“吴爷,祝大人夜间怕是不用车驾了吧?”
吴太恒微哂颔首:“当是无须了,你也早些还家歇息去吧。”
说罢登上朱漆木轸马车,老陈麻利地跃上车辕,扬鞭轻叱,车轮碾着青石板路发出 “吱呀” 声。
车窗外飞鸽突兀作响,吴太恒疲意正浓,本欲漠视,奈何那信鸽翅膀扑棱声音锲而不舍。他只得喟然长叹,打开窗户取出信鸽腿下竹筒,见更漏指向戌时末刻,显示是同窗闵建的字迹,这位现任南山郡郡丞的密信。
吴太恒旋即仔细查阅。
闵建言辞闪烁,邀约吴太恒移步至繁花楼一叙。吴太恒心下雪亮,当知闵建心生觊觎之意。此番朝堂洗牌,诸多肥缺虚位以待,南山郡乃县丞祝文的势力范围,此次祝文已然稳操胜券,旧部人人自危又暗怀他念。
当年吴太恒能跻身郡守幕僚,进而入了祝文法眼,恰是凭了闵建引荐,这份情分他时刻铭记。
虽知闵建怀璧其罪,不过吴太恒既心存提携同窗之意,自不会推拒,颔首应承后,吩咐老陈改道繁花楼方向。
吴太恒让老陈将马车在路畔停下,步行朝繁花楼行去。身后突然亮起灯笼火把的光影,吴太恒慌忙往侧后让开,借着星火余晖瞧去,只是一辆寻常牛车,透过窗棂却瞥见其御驾位置上坐着个面熟女子。
“这是何处来的熟人?”
吴太恒一时愣神,满心疑惑。待踏入雅间,闵建含笑上前迎接:“老同窗,沈大人陪省使君接待贵客,累您鞍前马后了。”
闻听“省使君”三字,吴太恒脑中灵光乍现,恍然大悟,拍额自嘲:“下官记性差矣,险些误事。”
闵建满脸困惑:“你想起何事了?”
吴太恒摆手作罢:“随我来。”
二人似谍影般悄然离席,踱至楼梯口。吴太恒摸出长杆烟斗,点燃后故作悠然,边喷云吐雾边闲谈。闵建虽不解其意,但知吴太恒行事谨慎,便陪在一旁,随口附和。
恰在此时,林彦秋与陈舒窈拾级而上,祝知礼等人紧随其后。
吴太恒一见陈舒窈,眼前一亮,确认身份后,立刻拉着闵建快步折返雅间,连声低语:“运气至也!”
闵建不再催促,为吴太恒斟满红酒,调侃道:“朝廷新政我便不多言了,日后有好差事莫忘提携兄弟一把。”
吴太恒轻笑:“方才那女子,身姿曼妙,我曾随祝大人拜谒陈使君府邸时见过。她为我开门,我连寒暄都未曾及,又怎敢贸然相认?”
闵建惋惜叹道:“可惜,可惜。你可打探过她的底细?”吴太恒道:“祝大人私下告知,那是陈使君的掌上明珠,如今执掌吴城长江商号。若你想结识,并非全无机会。”
闵建眼前一亮,急切追问:“何机会?”
吴太恒神秘一笑:“她身旁的公子,新近入职府衙,乃祝大人从江南道调来的国子监讲学。今日午后,这年轻人竟将毕正安打了一顿。起初我还疑惑他凭何底气,如今方知缘由。”
闵建恍然大悟:“此事我略有耳闻,半天功夫,已传遍府衙,皆称府中出了位敢于与贪墨之徒毕正安作斗争的有为青年。”
吴太恒接道:“那些流言多有夸大。毕正安出言不逊,二人相撞后便破口大骂。年轻人血气方刚,动手实属寻常。那林彦秋给我的印象谦和有礼,若非被激怒,怎会失态。方才我瞧见祝知礼,不知此时前去是否妥当,应先向祝大人请示。”
闵建点头赞同:“甚善。”
吴太恒取出怀表金壳火折,开始给祝文传信。
“祝大人,冒昧打扰。在下有要事禀报...... ”不多时便收到祝文的回信。吴太恒面露喜色:“祝大人对我的机敏颇为赞许,命我们前去招呼,并让祝知礼与他联络。”
闵建起身道:“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二人刚推开门探头张望,闵建突然收回,低声道:“且慢,我瞧见陈军了。”
吴太恒思索片刻,淡然笑道:“此乃常情,你我皆为仕途奔波。不过在此相遇,难免尴尬,暂避锋芒也罢。”
闵建心中暗忖:怕是吴太恒担忧陈军知晓陈小姐驾临桐城,毕竟陈军从江南道随李文杰而来,说不定与陈小姐相识。
在繁花楼的雅间里,林彦秋其实并不热衷于吟唱诗词,只是因为此次欠了余勇和张思的人情,趁着陈舒窈的到访,想借此机会表示一下。
机会已给,能否把握,便看各自的造化了。
张思还稍好,同为女子,进了雅间后,笑盈盈地与陈舒窈并肩而坐,一同吟唱。余勇心里清楚,想要与陈舒窈过于亲近是不现实的,与其费力讨好陈舒窈,不如在林彦秋身上多费些心思。
三个男子开了一坛女儿红,慢悠悠地酌饮,一边欣赏两位女子的歌舞,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谈。
林彦秋轻戳了戳两位同伴,三人凑近后,他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我可能无法陪伴余大人了,祝知礼,辛苦你了,一定要安排妥当。余大人此次帮了大忙,务必好好答谢。”
余勇连忙客气道:“林公子这般客气就太见外了,若看得起我,就直呼我的名字,不必拘泥于官职称呼。”
祝知礼见林彦秋如此客气,自然也把余勇当自己人看待,笑哈哈地说:“我是个粗人,余大人年长于我,我就叫您余大哥了。”
林彦秋接过话茬:“同上!”
在繁花楼的雅间内,三人相视而笑,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祝知礼不耐烦地起身,抱怨道:“谁啊?酒水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不是说不要酒娘伺候吗?刘力这厮,做买卖也这么不上心。”
他满心恼火地去开门,却在看到吴太恒笑眯眯的脸时愣住了。
“吴师爷,怎会是你?”祝知礼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