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朽,真是!”林彦秋暗自扶额。
“第一条没说的,第二条在下避嫌!”何侍郎拱手言道。
老谢苦着脸拱手道:“老夫也只得从命。”许少卿与何侍郎针锋相对,第一条避嫌,第二条慨然拱手。
只余高副使按膝起身,徐徐抱拳道:“下官俱无异议!”
张思上任后首场大戏已然落子,此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出人意料。林彦秋思忖间,原以为张思会在衙署堂议时提出,有赵侍中撑腰便足矣,未料他竟直接搬至全体官吏议事堂,令两位副贰措手不及。
散会后张思当先步出院落,林彦秋正欲回转签押房,却见张思疾步返回:“赵侍中、林主簿且留一步,随我来书房商议。”
林彦秋与赵侍中先后踏入张思的书房,只见张思端坐案后,身着玄色葛袍,头戴乌纱儒巾,正提笔批阅卷宗。她搁下手中狼毫,微抬下巴示意二人落座后,清了清嗓子道:
“赵侍中,下官这几日细研衙署近两年政务,发觉我这六部事务繁杂,眼下各曹人员捉襟见肘。依下官之见,当务之急是为业务司增员扩伍,今特来与二位商议。若二位无甚异议,下官即刻与高副使复议,最终还得呈堂议定夺。”
赵侍中身着绯色官袍,腰悬玉带,颔首沉吟;林彦秋身着月白襕衫,手执湘妃竹扇半掩清瘦面容,只是含笑不语。
他心中暗忖:堂尊手握人事钱财二柄尚方宝剑,这般虚与委蛇却是为何?转念一想,堂议之上老谢向来畏首畏尾,怕重蹈高副使覆辙,定然不会横生枝节。张堂尊亦不会作梗,毕竟业务司仍在其管辖之下。这番举措,莫非是为官之道的另类权谋?张堂尊的手段,颇似棒喝与喂枣并施之法。
赵侍中与林彦秋皆未持异议,高副使亦默然允诺。堂议之上,此议瞬息定谳。唯独谢副使面露郁色,只因此次业务司增员之权与名额,尽归高副使掌管。
林彦秋端坐书斋,望着窗外斑驳竹影,暗忖:张堂尊此举,实乃官场权衡之术。自古中土,但凡衙署吏员稍众,堂尊无不善用此道。或分而治之,或以权制衡,究其本意,不过欲驭全局如股掌之间。
其书斋狭促,仅设两张乌木书案,案上堆叠卷宗册页。靠外处陈设一张檀木茶案,配两把瘿木太师椅,专作接待僚属之用。李晴晴递上铜钥时,眼波暗含期待,然林彦秋仅颔首接钥匙,径自踱回书斋。那李晴晴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林彦秋方才坐稳府吏新职,何晋已如一阵旋风冲进书斋,拱手急问:“闻听令主页下欲为业务司添员?”
林彦秋微微一怔,反问道:“此讯从何而来?”
何晋干笑着拱手:“此事机密,但凭君言,不知兄台能否做主?舍弟新科及第尚未授职,正寻个清闲去处。”
林彦秋略一思忖,便将消息源头锁定在赵侍中身上,那老臣子暮年将退,其子何长雷有望晋身同知之位,索性卖个人情与何晋。当下故作沉吟道:“此事权柄在高副使,下官仅有建言之权。不过新官上任不宜妄议上官。若是令弟或妹这般直系姻亲,倒可转达张堂尊;旁支却难启齿。”
何晋听出弦外之音,尴尬干笑:“不过内嫂之表弟,随口一问。”
林彦秋见他面色不豫,心知这厮多半先向妻室夸下海口。又思忖片刻,便换上热忱笑颜:“不妨事,下官与君筹个万全之策。”
何晋见状连忙凑近:“何计可施?”
林彦秋压低声音道:“君且回府备齐郎君的举业文书,待下官向高副使建言。入夜后,烦请内子携令尊小酌,若令尊能致一书予张堂尊,下官再从中周旋,此事必有八分成算。”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实则将关节推至何长雷身上。
何晋何尝听不出推搪之意,奈何已在娘子面前拍胸担保,又兼平日畏妻三分,只得作罢。虽心下怏怏,却也知此事非林彦秋一力能定。想起二人交情不过因祝知礼牵线,本非深交,只得闷声应道:“唯兄所嘱。”
转身拂袖而去,连揖别之礼都懒得行。
望着何晋背影,林彦秋暗自失笑:这年轻人分明还想借祝知礼施压,却不知自己早在晨间那通关节里,已笃定张堂尊不会轻易驳面子。如今将烫手山芋推回何家,倒可落个左右逢源。
何晋方一出门,林彦秋便冷哼一声,心道:若非祝知礼暗中周旋,这狂徒早已被挤出府吏之位!何长雷虽贵为同知,毕竟不掌此务。即便他日真主司农曹,这屯田司区区三顷薄田,又岂是他何长雷所能定夺?
若真如此,要那堂尊何用?
林彦秋越想越怒:这小子连客套话都懒得说,难怪任职多年仍是正七品。这般傲慢,分明是仗着父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也罢,正七品又如何?实权在握的自己,怎会输于空有虚名的狂徒?
何晋前脚刚走,林彦秋心中已盘算起人事布局。业务司尚缺一位副吏,这可是个好机会。他端坐书斋良久,待心绪平复,方缓缓起身走向案头,提起传信铜铃轻摇三下,这是他与隔壁书斋葛妮约定的联络方式。
葛妮正在案前批阅公文,听到铃声抬头,见是林彦秋的信号,忙放下朱砂笔起身。她清咳一声,以示回应。林彦秋待她走近,低声说道:“烦请葛主簿转告李晴晴,速来我处。”
葛妮心中一紧,暗自思忖:为何独独点名李晴晴?莫非林主簿对她有意?嫉妒如毒蛇般缠绕心间。上午未主动搭话之事,此刻成了心病。葛妮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转身走向李晴晴的书案。
李晴晴正对着铜镜描眉,闻声抬头,见葛妮面色不善,心知有异。葛妮沉声道:“林主簿唤你,速去。”
李晴晴心下一喜,忙用蘸了胭脂的手帕轻拍面颊,又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珠花别在鬓边,方莲步轻移朝隔壁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