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杰说着,将那柄折扇转至刘坤眼前。
“贤侄,莫非你那好色的毛病,至今未改?”
折扇背后传来齐朴威严的斥责,掌心的汗珠立时沿着刘坤的发髻淌下,沾湿了玄色补服的领口,“桐城乃天子脚下的紧要所在,岂容你这般放浪形骸!听说你入府仅三日,便将府里丫鬟通通……”
未及说完,折扇便被齐朴用力合拢,“若是再敢胡来,便去归乡养老吧!”
刘坤慌忙躬身:“叔父,这皆是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折扇再度展开,“府里下人皆传你夜夜笙歌,再敢抵赖,便将你调至藩司空缺!”话音未落,折扇“啪”地合起,只余寂静的风声。
刘坤攥着扇子,面如死灰:“李大人,您务必为我作证啊,这纯属谗言。”
李文杰轻抚手中琉璃镇纸,淡淡开口:“身正不怕影斜。日后莫要总往屯田司跑,免得授人以柄。”
刘坤正欲拂袖而去,却听身后传来:“已命人传书你夫人,说你水土不服,即刻令她赴桐城慈幼司任职。”
步履已至门口的刘坤身形微晃,僵立半晌,方抬手拭去鬓角冷汗。
李文杰收起茶盏,慢慢踱至檐下,望着天际归雁思忖:待与李县丞会面时,该如何措辞才好?他实在不愿再让这位上官姻亲在屯田司兴风作浪,却又担心直接上奏会引发旁枝末节,真真是令人蹙眉之事。
李文杰正蹙眉沉思时,却听廊下脚步声响,却是林彦秋同着高副司长移步下阶。两人刚至月洞门处,便见张思负手立于古柏之下,嘴角噙着笑意。
“二位这是欲往何处?”张思轻晃手中的沉香折扇。
林彦秋含笑微颔首,尚未开口,高副司长已拱手作揖:“下官适才叨扰墨卿解了一桩难题,正欲设薄酒谢过。”
张思趁高司长作势还礼之际,朝林彦秋递了个嗔怪眼色:“有雅集也不知相邀,这般结党营私,可是要被参上一本的。”
这几句打趣恰似春风化冰,三人相视而笑。高副司长抚须笑道:“若不嫌老妻拙厨,便同往如何?”
三人行至府衙照壁前,正欲登上张思的青骢马车,却闻墙角传来语声。原来是赵副在呵斥小书吏:“郎君当勤勉仕途,不可蹉跎岁月!”
林彦秋闻声失笑,低语道:“赵大人这语调,竟与当年夫子劝我应童子试时如出一辙。”
张思闻言掩袖而笑:“墨卿这张嘴,倒像那敲山震虎的刺客。”
待众人上车,林彦秋才发觉张思遣开了车夫亲自执缰。高副司长戏谑道:“张大人亲自握辔,莫非府中缺了赶车的下人?”
张思回眸一笑:“诸君若信不过,自可换林兄来执鞭。”
林彦秋在车厢中拱手谢绝:“下官虽能执笔,却恐握不住马缰。”
张思绕至副车座前,林彦秋泰然接过缰绳,驱策青骢直奔高府。高副司长的娘子乃是一位宽厚慈和的妇人,果然操持得一手精妙厨艺。林彦秋自袖中取出油纸包裹的酒瓮,轻笑道:“此乃下官从郡守府库‘借’来的陈酿,今宵便以之祭月。”
高副司长接过酒瓮,但见封泥上有着“嘉平十年”的戳记,抚须惊叹:“墨卿竟藏得此等佳酿!莫非是从行辕库监的秘窖里携来?”
林彦秋早打探过高某好这口,特地备了三瓮。见其识货,便朗声应道:“若大人中意,明日常宁观退朝后,我再遣人送一瓮。在下舌根粗鄙,浑然尝不出这的差别,实是暴殄天物。”
高副司长亦不推辞,命童仆启封,依次满斟羊脂玉盏:“往昔我等同僚竟日争竞,今日方知同僚之谊的珍贵。来,为我辈同心共济,满饮此盏!”
三人一饮而尽,高氏娘子将佛跳墙端上几案,张思忙起身相让:“夫人同坐,莫要见外。”
高氏妻含笑摆手:“诸位慢用,老身去催那两道蜜汁火方。”
高副司长见状,拊掌大笑:“夫人平日操持家务已乏,今日难得她兴头,我等就尽情饱食罢。”
待高氏娘子退下后,高副司长神色骤变,压低嗓音道:“今日我去府衙公牍房办事,撞见李大人的师爷陈军。他特意拦住寒暄良久,意在请我多加襄助屯田司事务。依我看,李大人怕是被太守李公施加了压力。”
张思轻抚颔下长须,悠然道:“巧了,昨夜太守府的陈总管亦遣人来请。说是要我在田商会试前先去拜会太守,并带着你我同往。看来李太守对屯田司的漕粮转运事宜颇为上心。”
林彦秋把玩着青花酒盏,淡然道:“近日城西的常平仓与城东的机工局,差役往来我司的频率愈发频繁了。”
张思轻笑:“常平仓乃太守亲辖的膏腴之地,而机工局则由李大人从江南道带来的苏参军掌管,两位大人暗中角力,这次田商会试怕是要各派精锐。相较之下,我等屯田司倒成了配角。”
高副司长冷哼一声:“没了我等漕粮转运,他们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彦秋,此次粮户清册编纂,你司务必要做出些名堂。”
林彦秋含笑望向张思:“有张司长亲自提点,下官定当听令行事。”
张思嗤笑一声:“我倒是忧心刘坤那关会暗中使绊。他身为分管的副知县,哼!\"
厅中气氛瞬间凝滞,林彦秋忙举杯岔开:“诸公且莫扫兴,俗谚道‘食不言寝不语’,还是且尽杯中物。”
高副司长沉吟片刻:“我听说刘坤与李大人过从甚密。依着官署的上下隶属,我等屯田司毕竟归知县节制。明日可这般安排:先遣人递拜帖进太守府,再往知县处拜会李大人,如此进退皆有据可依。”
张思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林彦秋:“墨卿,待会儿你着人给令姐送信,打探下太守李公的底细。如今我等掌管的漕粮款项,被户部卡在知县处,刘坤非要我做甚幺冗繁的汇报。”